似乎一夜之间,咸池国的气温骤降了三四十度,由夏天变成了冬天,北风呼呼的刮,天上飘着鹅毛大小的雪花。
晴天下雪并不多见,何况又是八月。
他的头发都被铺天盖地的霜雪给染白了。
若继续下去,相信等不到天亮这些人就都得冻死在桥底下。
萧惩翻出身上所有的银子,走过去说:“这里有些钱,你们拿去找家店进去坐一坐,买些吃的暖暖身子吧。”
一名像是领头的灰衣青年神色古怪的瞥了他一眼,没有接钱,说:
“别拿我们当要饭的打发,我们只想进城找国主讨个公道。”
萧惩一愣:“讨公道?”
怀抱婴儿的妇人说:“因为挖矿,我们县城的土地全塌了,房子也全倒了,庄稼刚开始结穗儿就被水给淹了,没得吃没得住,娃都快要饿死了。”
萧惩问:“没人管吗?”
灰衣青年啐了口唾沫,说:“管什么管,谁来管,县太爷家的房子也塌了,他自个儿拿钱跑了,俺们这一路逃难过来,遇上的官员都跟踢皮球一样把我们踢来踢去,谁也不提赔偿的事。”
萧惩往城门口看了眼。
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哎呦哎呦叹着气说:“别看了,城门紧关着呢,守城官说要等天亮了才能开。”
“既然说好了天亮开门,你们就别在这儿等着了。”萧惩说,把钱硬塞给青年,“带大家找地方暖和暖和吧,放心,国主跟太子都是很好的人,一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。”
“这……”
青年也知道太子的为人,前些天太子巡演时经过他们村儿,他还看到太子了呢。
但他还是有些犹豫。
萧惩瞥瞥那个小婴儿,说:“你是大人不怕冻,但也该为老人和孩子着想吧。”
青年这才把钱接了,感激地说:“谢谢你,这钱我一定会还的,你叫什么、住在哪儿,还钱时我好去找你。”
萧惩说:“还钱就不必了,但如果你以后遇到困难,可以往北走三十里,到无量山的太极观找我。
“我的名字是——”
想到直说“萧厄”或许会把人吓死,又改说:“你记着,我姓颜。”
“颜?”
萧惩点头。
青年抱了抱拳:“我记住了,谢谢恩公。”
.
回到太极观时,天色已经大亮。
雪还下着,而且越下越大,上山的路面积雪有三尺厚,极不好走。
萧惩深一脚浅一脚,走到太极观的大门前时,俨然变成了只小雪人。
跺跺脚,蹦一蹦,再抖抖头发,折腾了许久才清理干净身上的落雪,正要往院子里走,突然听到背后有个哆哆嗦嗦的声音:
“哥哥,是、是你回来了吗?”
萧惩一顿,回头看了看,入眼白茫茫一片,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。
虽然没有“半个人影”,但“雪人”倒有一个。
还在打着哆嗦呢。
萧惩倒退回去,走到雪人跟前迟疑地唤了声:“小鬼?”
小孩儿喊“哥哥”的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。
萧惩忙去给他拍身上的雪,问:“你站这儿干嘛呢,站了多久——嗯!”
话还没等说完,就被小孩儿一把给抱住了。
抱得那么紧那么紧,胳膊勒得他都快透不过气来了,本还觉得冷,这会儿竟从小孩儿的怀抱中汲取到一丝丝热气。
人呐,跟狐一样,都是眷恋温暖的。
直觉小孩儿很可能是在等他,而且在雪地里等了他一整夜。
萧惩忽然有点儿不知所措了。
半晌,轻轻回拥住颜湛,问:“他们都怕我,怕我给他们带来厄运,你不怕吗?”
颜湛摇头:“我已经这么倒霉了,再倒霉一点儿,也没关系。”
“傻不傻。”萧惩说。
有雪落进眼睛里,化成了水,水又变成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。
觉得有冰凉的液体滴在嘴角,颜湛以为萧惩在哭,哭的他好心疼啊。
他看不到,其实萧惩在笑。
于是鼓起勇气,伸手去捧萧惩的脸,手指冻得跟胡萝卜头一样又红又肿,抚在脸上冰得萧惩都痛。
但萧惩没动。
两个人就这么拥抱在冰天雪地里。
颜湛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珠,小心又认真地说:“哥哥,我想给你,画一幅肖像。”
这是他五年来,一直梦寐以求的愿望。
萧惩笑着揉揉他的头,说:“好。”
这下轮到颜湛愣住了——
原来,原来愿望只要不说出来,就真的会实现啊。
不过这还不是他昨天在河边许的愿望,而是他被关柴房时许的。他昨天许下的愿望是:
我希望哥哥长乐无忧,岁岁康健。
.
怕把人冻坏,萧惩说画也得回屋画。
进屋第一件事是生炉子,拉着小孩儿坐到炉边烤手,看着对方手冻得跟猪蹄一样,心里说不出的疼。
一直说:“我不是让你先回吗,我又不是不回来,谁让你在外面一直等的?”
絮叨了半天小孩儿连一个字都不吭,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婆婆妈妈了,又忍不住笑。
“肖像。”
颜湛怕他忘了,小声提醒他。
“忘不了。”萧惩说,拉过对方的手摸一摸,觉得热乎回来了,才去书案前铺开一张纸。
“过来画吧。”他说。
岂知真让他画了,颜湛反而犹豫了起来,一支毛笔时而拿起,时而搁下,垂着眼眉头皱得老深。
萧惩觉得小孩儿有些奇怪,问:“怎么了你?”
颜湛搁下笔,自责地说:“我,我看不到哥哥的模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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