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又去C城?”问话的是四年前搬进隔壁的安婧。她在H市开了一家花店,生意一般,按照她的学历来说完全能在H市几家大型企业找到一席之地,但她固执得很,说是要等着她的真命天子来买花。这样浪漫的女孩,我从前没见过。有时候觉得她偏执得可笑,有时候又异常羡慕她。因为我没有要等的人。即使是幻想中的某个人,也没有。
“难得放几天假,随便去转转。”我笑问她,“你呢?还在等真命天子?你要知道,去你花店买花……”
“肯定都是买花送给心上人的。”安婧撕开我的零食,扔进嘴里,吧唧吧唧又道,“这句话你说了四年了。有心上人又如何,也许只是因为他还没遇见我。”
“歪理。”
“本来就是,谁会一直一直喜欢同一个人呢,遇见了更好的就会变心啊……”她笑,“还不是你说的,变心是必然的。”
我愣了一会儿,不知道自己是哪次被她拐去喝了酒说的话。
“酒后吐真言,阿秦你就需要多喝酒,醉了多说些话,不至于闷闷的……”
“我出发了。你一会儿吃完了给我锁好门。”我拖着行李箱出门。
八年来,只要有假期,我就往C城跑,跑什么呢,这里没有我的亲人,没有我的朋友,没有我的回忆,也没有我的未来。
就因为一句也许只是年少无心之言,可我信了;就因为即使我酒后妄言世人都会变心,可我不会。
C城虽然大,可是我一点点地走过。真的从未见过她,连踪迹也不曾有。
无数次同学聚会,我都抱着丁点儿的希望前去赴宴,但也没有她,没人提起她,即使我问起,也无人知晓。
今年是个节点。
我初三那年认识她,同她一起走过八年时光。八年前她出国,我们之间不见面不联系的日子也过去了八年。
我对于时间有种莫名的执念。
今年还见不到,我也该学会变心了。
今年住在市中心,整个C城,我把市中心留在最后,因为我猜她不喜欢。
或者说,在我的记忆里,她不喜欢。
十四岁的夏天,我和她坐在学校旧围墙上,她说她喜欢C城,她说以后会去这座城市。
我说我不喜欢,但是你要去我也跟着一起。
她就笑,一直笑,笑得从低矮的围墙上跌下去,蜷在草地上继续笑。
相处八年之久,她就那么疯笑一次,其余时候,最多是捂着嘴轻声笑。
我住在市中心的酒店,很高楼层,打开窗子低头看行人和汽车都似玩具。对面的商场大楼正在换那个巨大的海报,换下去的明星我只觉得眼熟,但叫不出名字,我不关注娱乐圈,倒是安婧经常在我耳边念叨一些人名,跑来我家放电影逼我和她一起看……前段日子她总讲一个组合解散了什么的,还在我面前哭了好几通。
新的海报贴好了,还是叫不出名字的,但是眼熟,应该是暑期热播剧的女主。
晚上的C城很好看,特别是站在高楼一眼望去。
出去走走吧。
虽然偶遇的可能性低至0.01%。
我应该是告诉过她我喜欢她的。
即使没有明说,也绝对表示过决心,要永远和她在一起。
她不该不知道。
想到这里,我突然有些慌。
八年,也许她早就有了彼此告白的爱人,又或者早已嫁做人妇。
这么看来,我的八年,无非是证明一个人不会轻易变心。
可是今年再见不到,我也要变心了。
来来去去,那个酒后真言道出的理论还是对的。
路过了一家花店,装潢很好看,我记下名字,打算离开C城那天来买束花,送给安婧。
我看了一眼手上的地图,距离那家酒吧还有三百米,我要拐个弯……
“你跟他说,三天之后不还钱,废了他的腿。”这声音太熟悉,即使隔了八年,我也确定我认识它的主人。
我看见了她,一只手上夹着烟,另一只拿着刚刚挂断的电话,整个人靠在窄巷子墙上,烦躁地踢着脚下的碎石。褪去了年少稚气和羞涩,添上锋芒利气,那张脸又漂亮许多。
她也注意到了我,她眼睛看过来的时候,我突然想逃跑。我设想过无数次我们再见面的场景,唯独没想到我会如此恐惧,只想逃走。恐惧八年不见的陌生,恐惧她不再如从前娇弱可爱,恐惧我也许早就变了心只是习惯性地在寻找。
她眼里有光一闪而过,然后她摁灭了烟,朝我走来。
我强迫自己站在原地,逃走的话,也太差劲了。
“有事么?”她看起来颇为烦躁,而且并不认识我。她见我不说话,眯了眯眼睛,轻笑出声,然后凑到我耳边说,“你这么盯着我看,我会误会……”
我推开了她,然后后退几步,仓皇而逃。
她在后面大笑,又大声喊:“下次再盯着我看,要你眼睛瞎掉!”
我躲进了一家书店。
外文书籍那排书架上贴着一张便签纸。
上面写着里尔克的一首诗,
“挖去我的眼睛,我仍能看见你,
堵住我的耳朵,我仍能听见你;
没有脚,我能够走到你身旁,
没有嘴,我还是能祈求你。
折断我的双臂,我仍将拥抱你——
用我的心,像用手一样。
钳住我的心,我的脑子不会停息;
你放火烧我的脑子,
我仍能托举你,用我的血液。”
我于是往回跑。
那个理论不正确。
世人皆会变心。
……可她不会。
窄巷子已经没有她了。
我摸索到她站过的位置,墙缝里有一枚戒指。
里面刻着我的名字。
我的脖子上挂着另一枚,刻了她的名字。
我曾经想过,等我们重逢,再拿出这两枚戒指,放在一起,嘲笑一下当年多么矫情。
我的Q还少了一笔,刻成了O。
她扔还给我了。
却没要回她自己的。
八年相识。
八年分离。
她没找过我。
我走回那家花店,买了一束满天星。
安婧很喜欢这种花,但她店里从来不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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