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阳光太过强烈，有一瞬间晃了柳清风的眼，眼睛涌上一股莫名的热意。
她转头看向绣袖，绣袖含笑看她，面容有一瞬间与记忆中的严师重叠起来，但是很快又分割开来。记忆中的绣袖虽然面上带笑，但是威严庄重，现在的绣袖面容舒朗，仿佛卸下重担，整个人由内自外散发着清朗松快。
柳清风突然就很想问她，也问了：“你还在练箫吗？”
绣袖无所谓地笑笑：“现在没有了。”
柳清风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浓郁的怒气，瞬间丧失跟绣袖交谈的欲望，失望地看了一眼绣袖，起身走了。
她走出去好远，背影都在强烈的阳光下模糊一片，绣袖这才重新躺回去，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。
古旧的石桥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，栏杆被岁月侵蚀，曾经精美的雕刻已经模糊不清。石板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，缝隙角落里布满了青苔。
柳清风回过神时，已经不知不觉走到桥头。她愣了一下，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走到这里，满脑子思绪纷杂，她摇了摇头，想着还有不少杂务亟需处理。坊主属意她接任七秀坊，对她虽不曾明言，却要求颇高，迎来送往，人情世故，管理庶务，无不需要她潜心学习。
但是走的时候，她没忍住还是探头朝桥下张望了一眼。
桥底曾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，练箫不顺，受了挫折都会来躲到这里，因为偏僻清幽，一上午都不见得有人过来。也是在这里，她第一次见到罗秀——她在桥底垂泪，突然被水花溅了一身，抬头就看见罗秀趴在栏杆上，探出一张笑脸。
但是现在柳清风探头，并没有再看见一个哭得伤心突然受惊望来的女孩。事实上，她想多了，桥底因为人迹罕至，丛生的菰有人高，占据了桥底，一眼望去，一片青紫，再没有半点记忆中的样子。
柳清风突然喉头一窒，也说不清为什么，突然就好想见罗秀。她朝桥底望了一眼，内心有种紧迫感，驱使着她去见罗秀。
她快走两步，干脆提起裙摆跑了起来，一路匆匆掠过无数人，惹得无数七秀弟子纷纷驻足，猜测她形色匆匆，是否有大事发生。
等柳清风一路跑到师父居住的荷香小筑，鬓角微湿，发髻斜飞，胸腔里一颗心跳得激烈，耳膜鼓噪，鼻腔干燥。一手捂着如同擂鼓的胸腔，手掌隔着温热的肌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剧烈跳动，如同住了一头野兽。可她却是缓缓出了口气，抬手掸了掸衣衫，又整理了一下仪容，这才叩门。
荷香小筑用的柴扉，没有门环，她叩门声很轻，理所当然地没有人应门。
她又敲了一阵，无人开门。她心里既失落，又松了一口气，转身欲走，看见头顶竹篱里探出一枝玉兰花，花朵饱满肥大，形状如莲，花色瓷白。
她不知怎的，心头一动，踮脚去折了下来。
“咔擦”一声，连着肥厚叶片折下，低头轻嗅，却没有闻见多少花香。
于是兴致索然，一手拈花，一边转身欲走，正好与石径上迎面而来的女童对视。猝不及防之下，柳清风连忙把那枝玉兰花往身后藏了藏，这才镇定下来。
女童并未注意到这些，规规矩矩朝柳清风行了一礼：“大师姐好。”正是负责侍候师父罗秀的小师妹芸香。
柳清风应了一声，怕芸香问起自己为什么过来，抢先解释道：“我就是随便走走，顺路过来探望师父。”
“哦，师姐你来看师父啊？”，芸香丝毫没有怀疑，“师父刚走，师姐你要不先进荷香小筑坐一会儿，师父晚上就回来了。”
柳清风一愣，长眉微蹙：“师父出秀坊了，去哪儿了？”
芸香摇头只说不知，只知道师父刚走。
柳清风心里生出许多无妄的猜测，心绪繁杂，朝着芸香指的方向跑去。
小镇码头人来人往，午后日头毒辣，工人们脱了上衣，露着古铜色的肌肉，来来往往。沉重的货物压垮了他们的脊梁，虬结的肌肉上淋漓的汗水滴淌过，留下透明的水痕。
罗秀匆忙从船头跳下，她衣着繁复秀美，与这个破旧的小码头格格不入。码头上还有打渔船卸货时留下的鱼鳞内脏，蚊蝇乱飞。
她匆忙跳下时，裙摆沾染了混合了鱼血的污水，蹙眉低首，拎起裙摆，不曾注意到一旁码头工人们的侧目注视与窃窃私语。
她无心注意周遭的一切，匆忙提起裙摆，注意了一下周围方位，朝着码头市肆跑去。
码头市肆中有一家酒铺，平日里来往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，汗臭与呕吐物的酸臭味发酵成一股奇怪的味道。缺了角的木桌上覆盖一层经年积累下的泥垢，碗筷放下时竟然黏手。
这样的酒铺，不该有罗秀这样的客人。可罗秀看了一下酒铺破烂的帘旌，一头冲了进去。
于是酒铺里所有人都注目过来，无数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她，她硬着头皮进去，找到酒铺最里面一桌。
别的桌子七八个汉子围成一团，喝酒吆喝，好不热闹。这桌独独坐了一个人，灰色衣衫，背上背着一个襁褓，手边两把长剑。桌上两三碟小食，丝毫未动。
“你来了？”
罗秀刚一走过来，灰衣人便抬起了头，眼神沧桑，面容俊朗，锐气逼人，却是萧冰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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