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骧低头看看身上的白大褂：“嗯，上个季度发的，之前总是穿旧的。幸好刚才没被血溅到，否则洗不掉，又得提前报废了。”
“是你太浪费。”芮忱试图把水杯拿起来，一碰到杯口，又烫得收回了手。他用手指拢着杯口，把杯子拿起来吹了吹气，试着要喝一口，又被热气逼得皱起眉头，重新放回了椅子上。眼见齐骧把双手放在杯子的旁边，芮忱笑问：“手凉？”
“你握握看。”齐骧话音刚落，自己先把手伸过来，握住了芮忱的手，“你的更凉。暖暖手吧，趁水还没凉。”
左手，是芮忱的手碰到杯壁，右手则是齐骧。芮忱的右手覆在齐骧的手背上，想了想，手指从他的虎口握下去，觉得稍微暖和了一些，又松开了。
半晌，齐骧问：“你这么瘦，现在有几斤？有一百一吗？”
“怎么可能没有？”芮忱啼笑皆非，“我有一百二好不好？”
齐骧仍然低着头，好像眼中只有那杯清水，说：“我还没抱过。”
“什么？”芮忱不解。
“一百二十斤的你。”齐骧轻声一笑，却依然没有抬头。
天气寒冷，水不过五分钟就可以喝了。芮忱收回手，捧起水杯靠在长椅上，过了好一阵子，突然说：“这回过年一定要好好地补一补，再长胖一些。”
“回家让外公外婆给你做好吃的。”齐骧笑着说。
提起这件事，芮忱想起先前妈妈和自己说过的话。他看看齐骧，喝了半杯水，才问：“你呢？今年在哪里过年？要回你爸爸那里吗？”
“他？”他自嘲地笑笑，“怕我还没走到家门口，他就要撒盐了吧。”
芮忱想不到人的执念究竟能够有多深刻，才能过了十余年还未必接受一个现实。可人的心，之深刻、之肤浅，常常都不是人自己能够预料的。他唏嘘一叹，说：“要是前几年，我能多陪陪你回来该多好。这样说不定，你爸爸早就原谅你了。”
“你在后悔？”齐骧听出了苗头，语气变得尖锐起来，“你在遗憾？”
芮忱愣了愣，竟有些不敢看他，低头握住了手里的杯子。
“你不许遗憾，听到了吗？”齐骧威胁他，甚至唯恐他听不明白，还加深了解释，“这些都是到头的人才会想的事情，你不许想。”
芮忱的肩膀微微地颤了一颤，听见他挑开来说，好像包裹着伤口的最后一层组织被挑穿了，流出了血和组织液。
“芮忱……”齐骧的声音就在身边，听起来却是那么不确定、那么张皇，“你不能这样对我。你知道吗？”
老教授每年过年和学生、晚辈们在诊所义诊，这在当地已经不是新闻。尽管如此，每到媒体需要一些温暖人心的善举做宣传时，总是少不得提起这家诊所的义举。隔天，当地报纸上就报道了艾滋病人大闹义诊诊所的消息，一大清早，电视台的车也开到了诊所门前。
对于本末倒置、夺人眼球的新闻，芮忱他们都感到很无奈。早上，他们在酒店餐厅吃过早餐，接到诊所的电话，听说记者正等着采访昨天被艾滋病人骚扰的那位医生，芮忱剥着鸡蛋，只觉得才是早晨，自己已经没什么精神了。
“这还怎么看诊？”宋雁收到现场发来的照片，很不耐烦地抱怨，“多大点事儿，至于吗？”
芮忱把剥好的鸡蛋放进齐骧的白粥里，说：“今天应该也没什么人过去看病了，消息都传开了，谁要来？”
“来的都是看热闹的，或者群演了。”齐骧意指三年前的一次义诊，省里电视台带着北京的同仁过来找素材，为了拍摄出医患之间和睦亲切感恩的场面，还事先向来看病的病人说了好久的戏。这事到现在他们都看成是个天大的笑话。
宋雁收起手机，道：“要不芮忱你别去了，我们就说你身体不舒服。”
“宋老师，我们还去？不想上电视……”赵锦在旁边为难道。
齐骧把碗里的鸡蛋用筷子分开，用眼神询问芮忱要不要一半，在他摇头以后，对赵锦说：“活不用干了？不想上电视，躲起来就是了。你没看吴老夫人说，有政府领导来慰问了，到时候一个人也没有，让吴老以后诊所怎么做？”
赵锦撇嘴不语，过了一会儿，旁边的男生把半块烧饼放进她的碗里。她厌弃地把烧饼夹回去，低头喝粥。
芮忱看她本来说一句玩笑话，却被教训了，又拿起一颗鸡蛋，问：“吃颗鸡蛋吧，我给你剥。”
她一愣，错愕看向他。
“齐老师，别这么严肃嘛，吓坏小姑娘了。”芮忱一边剥着鸡蛋，一边笑说。
齐骧端起碗，把蛋黄和打碎的蛋白全和白粥混在一起吃，斜了他一眼，提醒道：“好好吃饭，别只顾着剥鸡蛋玩。”
“剥颗鸡蛋能花多长时间？”说话间，芮忱已经把鸡蛋剥好了，包在纸巾里，递给了赵锦。
赵锦双手接过来，试探地看了看齐骧，见他不在意，才敢小声和芮忱说：“谢谢芮老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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