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两日频频忆起往昔, 仿佛着了魔一般, 可见他还是心里不装事儿, 闲的厉害——胤禔忽的出声:“你可知你阿玛曾调过一味香,名如昔?”
弘晰抬眸, 瞧见人眼中没有半点遮掩的戏谑,只觉心头仅剩的那一点点隔阂散去——他阿玛不曾藏私避讳,他的两位叔伯不曾怀疑戒备,到底是都没活成孤家寡人。
不过, 他这两位叔伯撩闲的恶习,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!经了他小叔三番五次的敲打,弘晰早已认清了现实,现下心静如水,暗暗将人嫌弃一回, 笑道:“原本不知, 前几日倒是用过。”
胤禔本意是逗弘晰玩儿,不想人反应如此平淡,讶异瞬息,便叫人抢了话头去——
“阿玛与我说过:我的事儿,你知道的, 你大伯和小叔都知道;你大伯和小叔知道的, 你未必知道。”弘晰模仿着胤礽往昔的语气说完,叹了口气, 缓了缓, 方才续道, “我曾经不服气的,这两日细细想了,方才晓得我阿玛说得有道理:他们兄弟一生相伴,我等为人晚辈,至多半生相陪。”
胤禔摇头嗔笑:“他那歪理,也就是你信。”他的保成弟弟到底还是不够狠心,成日里拿词儿哄孩子,谁人会陪了旁人一生一世?胤礽幼时是孤零零一个住着毓庆宫,他打小儿养在宫外,雅尔江阿挣扎在简亲王府里,他们仨哪里来的自幼相伴?因着一道读书,他方才与胤礽、雅尔江阿两个熟稔起来,然而人各有志,终究逃不过聚散如云,身不由己。
许是胤禔如今躯壳孱弱,弘晰与人相处时,并未带上十分的警惕,自然没有听出胤禔言语中的敷衍,径自卷书敲颌,轻声自语:“我倒是觉着他不过是懒怠,尽捡着适情合宜的教给我们,不愿多说,仿佛生怕将我们拘束在他的影子里。”
胤禔看了弘晰一眼,笑了一笑,语声似叹似惋:“他不过是没活到得闲的时候,没能将半生所念、所憾讲给孙辈听一听。”
弘晰心口微赌,就听胤禔又说道:“而且他那人从不觉自个儿天资如何高,有些事做成便忘了。”
这话若是那一干奉旨为他阿玛立传之人讲来,倒是极自然的奉承之言,偏偏说这话的人是他大伯,弘晰不免会多想几分。
胤禔闭上眼,任由弘晰去筛箩回忆,悄悄的长叹了一声:可算是替胤礽藏了一回伤。
胤礽想得太多,看得太远,走得太快,说得太少,种种行为,落在信奉中庸之道的臣公眼中便是不稳重,被一众兄弟添油加醋的宣扬成偏执如狂——三人成虎,众人信了,皇上信了,胤礽自个儿怕也是信了一阵。
他自认晓得胤礽的性格,这人将兵法诡道钻研得明白,却一辈子没使过以退为进的招数——跪天地,跪亲长,敬君师,敬国士,余者,想叫他说句软话都难。
虽说傲骨天铸,但那么聪明一人,怎么就不肯认了世事十之八九不如意呢?
胤禔叹了口气:弘晰有一点没想错,胤礽确实不希望弘晰学他,却也不希望弘晰去学任何人,故而在行大事前,将人送到这清净地,修炼道心。
还是那句话,教得曲儿唱不得。
一样米养百样人。弘晰是弘字辈儿的翘楚,却也是这一二年方才看破了天真的迷障。
胤礽算是他们兄弟中见皇上多的,却也不过晨昏定省的一时半刻罢了,太皇太后在时,倒是常留胤礽说话,小小孩童效仿着大人的规矩应对——许是胤礽这辈子就没机会天真过。
睁开眼,胤禔目光落在墙上挂的‘静’字,长长吐了口气:他晓得胤礽对胤禟的宽容是因为胤祺,源于太皇太后,亦曾暗笑过胤礽奇怪的推恩算法,这时候方有几分明白胤礽所想——这人打小瞧着慈宁宫中人来人往,受着太皇太后与皇帝的言传身教,竟是将自个儿摆在了不与小辈儿计较的长辈位置上!
而他,许是唯一没被人当成晚辈的兄弟。胤禔心头五味杂陈,转眸去看弘晰,见人沉浸在思绪中抿唇拧眉,恍惚间仿佛瞧见了少时的雅尔江阿——对胤礽同等的信服,待他的不见外。
见了那么多的翻脸无情,他的保成弟弟竟然还敢信人!胤禔咬了咬牙,还总能教出来不问因果只听差遣的小混蛋!
简亲王府这两日奉旨闭门谢客。
雅尔江阿难得有闲,点了三四侍从搬梯扶椅,亲自登梯寻书,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,将扶梯的侍从吓出一身冷汗,又不敢出声求人下来,只得念着佛,求那被派去往宫中送鲜果的孟总管早些归来。
打小在深宅中挣扎落下的习惯,让雅尔江阿惯常分了三分精力在随侍从人身上,谁人肚里藏了几本账,他都一清二楚。故而,他并不急着清理府邸中的虫蛇,若要清理,也不会断下一桩错案。
抬手拂过眼前一排书册,雅尔江阿轻捻手指——薄薄浮灰,看来打扫的人很仔细,对主子的指令不曾懈怠。对他这等闲人亦如此戒备,若当真留了那位全须全尾,如今怕是一场苦战,幸好他二哥果断。
他亦当庆幸,自个儿从来听太子的话,书房里头不制夹带。
阳谋战暗算,谁胜谁败,还是得看时运——天时地利人和,错了一个都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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