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长他人志气，灭自己威风。”胤禟语声平淡, 却是叫胤祺惊得忘了喝茶——胤禟长了这般年纪, 还没这么下过胤祺的颜面。
胤祺并不觉得气恼, 反觉有趣，一时不免又忆起当年在慈安宫所见，雅尔江阿反驳胤礽的说法时, 胤礽唇边的笑意。
顶着胤祺惊讶的眼神，胤禟面色微红, 偏了头错开眼, 道：“五哥就没正经争过, 便道说无胜算。”
“若是不晓得你的心意, 必要以为你是来鼓动我去争的。”胤祺放下茶盏，轻声道，“可惜我胆子着实不够，犹豫反复间, 早已错过时机, 便随波逐流吧。”
当真是好一个随波逐流！众人推崇，并不推却, 尽皆笑纳, 众人改换门庭，也不着恼, 只袖手闲闲, 静看人下场。
胤禟只觉口眼艰涩, 心头五味杂陈, 有冷水兜头而下，偏心头又迸出暖意，有欣然自傲，又有后怕羞惭：他五哥这番同他剖白真心，想来是措辞许久，早前人不肯同他说，并非与他有隔阂，而是那时的他听不进去，也听不懂，听得这番言语怕是会同他五哥更加生分。
只可惜，他现下听得懂，也佩服他五哥的处世之法，即便他晓得早前所犯错误，教他所愿行路愈发孤窄，他却仍不愿改道。
那天道因果判罚太过拖沓，终究不若手刃仇敌来得痛快。
胤禟垂了眼，闷声道：“五哥从未问过我，怎知弟弟不愿做帝皇亲弟？”单为了活得快意，他便是愿意助胤祺放手一搏的。
“因为我亲弟弟是个心疼人的，并不愿我为难。”胤祺笑了一笑，道，“皇子舅家的本事，于皇子而言利弊兼有，偏你我与胤俄遇上的舅家人，都不是什么明事理的。”一朝得意，必会十分轻狂，终究会逼得他们大义灭亲。
“先皇定下的章程，皇上倒是一生未改父道。”胤禟叹了口气，认了胤祺这个说法，他不在意旁人戒备暗讽，却怕他额娘伤心。
胤祺笑了一声，正欲张口，就听胤禟又道：“五哥，我一直不喜太子，乃是因他太过傲慢，他从来不担心你我兄弟出彩，读书的时候是这样，办差的时候，亦是如此。”
闻言，胤祺不由得偏头，眼神落在书架上，压住喉间叹息，沉声道：“那是人家心胸宽广，偏叫你多心至此。”
胤禟不理胤祺，径自道：“这几日我倒是想明白些，太子才高，不曾受挫，亦不知畏惧，便没了那等忌讳。是以，人生，还是归咎于天命。”
胤祺并未立时答话，候了片刻，见胤禟不再开口，开口便换了话题：“我以为九弟会嫌弃我并非迎难而上的英雄，不过左顾右盼的斤斤计较俗人。”
胤禟笑了一笑，道：“弟弟糊涂半生，尚不若五哥心思澄明，知不可为而改道。”
“我不过是运气好些，有皇玛姆时常提点，来这世上来得早些，旧事亲历得多了些。”胤祺低笑道，“九弟在没人提点的情况下，也没糊涂到底。”
这算是称赞的话，胤禟稳当的受了，亦自白二三：“五哥晓得弟弟的脾气的，最是不饶人，不饶别人，也不会放过自个儿。惦记上的事儿，总是要想个明白，时间久了，总会有机会叫我想明白的。”
胤祺叹了一声，道：“这便是太子瞧你顺眼的缘故了，无论如何，都要求个明白。”
胤禟蓦然抬眼，疑道：“这是太子予我的评语？”
胤祺笑道：“那时候太子与雅尔江阿在慈安宫说话，并不十分避人。”察言观色，胤祺轻声道，“这话你听过别的说法。”
胤禟仰头靠在椅靠上，抬手遮眼，轻声道：“五哥，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”
“好了，不说了。”胤祺起身道，“这时辰，给轿夫两吊赏钱，你还赶得及去同胤俄说两句软话哄哄人，既是长大了，做人兄长的担子也的担起来了。”
胤禟应下，又道：“五哥，明日弟弟在九味斋订几道鲜味，叫上老十，咱们去陪额娘用膳，可好？”
他家九儿再如何优柔寡断，骨子里还是有狠劲儿的。胤祺笑了一笑，道：“我今日给额娘请安的时候，问一问额娘。”
胤礽和雅尔江阿因着夜里醒了一回，回笼再醒，帐外天光已明。
二人洗漱更衣之际纳罕弘晰竟没早早来闹，就听外头侍从通禀了一长串儿的人名。
胤礽与雅尔江阿对视一眼，只见对方神色相似：弘晰这个不抗念叨的！
弘晰打头进了屋，寻着胤礽，抿唇做了个委屈的神情。
胤礽正奇怪，就听那头弘曣勾了雅尔江阿的袖子，问道：“小叔，读书若是当真入了迷，可是该如何读出来？”
雅尔江阿抬眸看了弘晰一眼，见弘晰那磨练多年的面皮罕见的红了，绷紧的面皮松了两分，未及言语，就见胤礽招手将永琚唤了过去，问道：“刚刚你二伯给你们讲了什么？”
弘晰瞅了眼胤礽一眼，没说话，永琚转头瞅了眼永琛，慢吞吞道：“阿玛，今早我和几位堂兄一道去寻六叔，正巧听六叔问二伯，读书几时能读得明白。二伯说：读书一事，少说得有三重境界：读懂，读进去，读出来。”
至于那详解，胤礽却是晓得的——
世间学子得□□名者，皆熟读书册，娴熟遣用，已是读懂；而这读进去，须得天资与师者缺一不可；至于这读出来，却是只一个要求：坚韧的心性。
这套说辞，弘晰是照搬了雅尔江阿当年与人辩论的词儿。
雅尔江阿想了想，道：“尽信书不如无书，先哲所言，时刻记着，博览群书，便不会痴迷一道，入了迷障。”
永谦唇瓣翕动，终是未有言语，见侍从端茶来，顺势饮茶润唇。
拜别了皇太后，雅尔江阿带着三个儿子登车归府，一路无言。
入府下车之际，雅尔江阿唤了永谦，吩咐道：“见过你额娘，便来书房。”
雅尔江阿并未将语音压低，话音便随着风传遍了简亲王府，简亲王福晋还没见着儿子，已挑挑拣拣给人配了四套衣裳。
永谦一套套试过去，永瑍在旁安坐吃糕，终是被人的眼神瞧得动了几分恻隐，出声道：“额娘，我觉得三哥现下这一套便不错，阿玛不喜配香，去了那金钱的香囊便好了。”
简亲王福晋一愣神，随机笑道：“既然永瑍也这么说了，永谦便这么着去书房吧，莫让王爷久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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