胤祺轻轻揉着额角，低声道：“宫中怕是出了什么变故。”
他五哥竟也有说无用之言的一天。胤俄看了胤祺一眼, 悄悄的在心里叹了口气, 不愿多做评说。
侍从轻叩门扉, 道：“爷，宫里有消息了。”
“进来。”胤禟语声暗沉，眉头也拧得紧。
听侍从说了宫中事, 北五所中的事并未出乎三人的预料，遣退了侍从, 胤禟便开口道：“弘晰是在皇上传召之前就到的南书房。”
“看来北五所里头的事儿, 不少人都晓得了。”胤祺低声仿佛自语。
五哥, 你这话说的叫人没法接啊！胤俄捧茶饮了口, 镇定的扭转了话题：“滴水穿石，梁九功到底是记恨上太子一系了。”
胤禟与胤祺一齐转过头，胤俄被人瞧着，无奈一笑：“梁九功接了李德全的差事, 那时传言说李总管是矬子里头拔矮子——挑一个还算过眼的, 为这，梁九功心里头早有火气, 否则, 魏珠那点儿本事，叫弘昱一个孩子都能给绊倒, 怎么在御前混到的现在？”
宫中内侍各个性情诡异, 似李德全一般活成个好人样的, 可是不多。
胤禟抬手蹭了蹭下颌, 道：“我记着这两日宫里头有流言说弘晋性情像太子的，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换了乾清宫总管。”
“皇上一连提了四五个梁九功的徒弟在御前听用，就看那师徒情至几分了。”胤祺也端了茶盏，却是在手中摆弄，轻声续言，“说来，弘昱确实很像大哥。”
胤俄没接话，只是挑了挑眉：连他五哥都这么说，那就不是他们这些人的错觉了。
他倒有些期盼那两个肖父的侄儿入了这朝堂，一定会很热闹，很有趣。
胤禔轻轻打了个喷嚏，抬手合上了面前的窗子，转头瞧见弘昉裹着皮裘坐在绣墩上，手上还捧着暖炉，低声道：“今日的经书抄完了？”
弘昉抬眸看了胤禔一眼，随即垂下，轻声道：“额娘责我——不懂事。”
听出弘昉语中的羞惭与困惑，胤禔轻轻叹了一声，转身坐在榻上，招手让弘昉坐在他身边，和缓了声音，道：“我记得阿玛生前，曾多次教导你我待他故去后当如何行事。《易经》有云：不出户庭，无咎。”
弘昉轻声接道：“君不密则失臣，臣不密则失身，机事不密则害成。”
胤禔颔首，道：“这等书房要事，侧福晋不知，你得明白，有时候你我行事，不会全为人所理解。”
弘昉抬眸看向胤禔，道：“阿玛也曾说过这话，只是不曾为我讲古，大哥必是知道的。”
他讲古可是从来照本宣科，书本外的东西，便是讲胤礽了。胤禔看着弘昉的瞳子，弯唇一笑，他的福晋们到底是高门大户出身，心思细腻婉转，三言两语便哄了弘昉来她这儿探问口风，好拿捏这些日子与太子妃往来的分寸。
晓得一家人要一个念头，挺好。胤禔顺着话头往下说：“史书上记叙的，你都看过，我便不再说，闲话野史里头，要说行事被误解得最厉害的，远的不说，近前的就有一位——”
弘昉接口道：“二叔？”
胤禔点头，道：“过几日你去了上书房，便该听着人说直亲王与太子当年争斗得厉害，连累得朝堂乌烟瘴气。”可是当年，他与胤礽的斗法，从来都是绞尽脑汁的琢磨了差事，意见相左，不过据理力争罢了。
他大哥果然最像他们阿玛，长篇大论的架势都一样。弘昉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我记得我书房中还有几册书卷，是阿玛叫人从毓庆宫中取来的。二叔确实博学。”
胤禔眨了眨眼，他倒是忘了这事儿，胤禟几个将从毓庆宫得来的笔墨该是都上缴给了皇上，他这儿的胤礽的笔墨，说是胤礽送的，康熙会不会信？
弘昉见胤禔出神，稍稍松了口气，听他阿玛讲过几年的二叔，可是不想再听他大哥讲他二叔和那两位堂兄。
“咱们府上有那么些细作，书房重地，会不会混去一二？”胤禔回神便念了这么一句，弘昉初时不觉，怔怔的瞧着胤禔旋风般出了门去，片刻后裹紧了裘衣，缓缓站起身来。
胤禔几步出了院子，被冷风吹透了衣衫，打了个哆嗦，方才慢下脚步，停在了院门口。
侍从抱着披风追来，不敢多言，只轻手轻脚的为胤禔披戴。
胤禔动了动唇，终是没开口，合上眼：他一生最爱，便是自在，却又贪了兵道诡谋，作茧自缚，白白为人做嫁衣裳！
胤禔转身回了屋子，就见弘昉已除了裘衣，立在桌旁研墨。
这算是父子连心？胤禔心情舒缓几分，在书案后头坐了，提笔蘸墨，抬眸看向弘昉，道：“二弟，你说，我来写。”
弘昉偏头想了想，道：“玛姆，展信安——”
胤禔绷紧了面皮，算是没露出笑来，他想：他明白了这多年的幽居，是什么让胤礽反而活得像个正常人了。
教养孩子的同时，胤礽将自个儿打碎，重新粘成了现在这一个——既懂得癫狂藏匿的绝望，又晓得用亲信之人的骨血可挣得出路的前途。
那几十年里，胤礽是如何将这平衡推演圆满，他不得而知，却知待胤礽腿伤痊愈，这世间必要换了颜色，果然还是他的太子弟弟有办法，总能让日子过得有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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