弘晗在胤禔手上蹭了蹭，道：“大哥，我虽然还是小孩子，但已经懂事儿了！”
“我们六儿是早慧。”胤禔就势将孩子揽在怀中，抬眼时眸中已凝了寒冰，从弘晗的近身侍从身上刮过，见人皆瑟缩垂目，方才摆手示意人退下，低头时，眼眸中只有慈爱柔和，“今儿谁说话惹你不高兴了？”
弘晗拿下颌点了点屋外，恨声道：“都打量我个子小，就当我不懂事儿，打算着叫我鹦鹉学舌证了他们的话呢！”言罢又把头埋在胤禔怀里，语声闷闷，“大哥，好些人琢磨着坏你名声，玛姆先头要我同你说咱们府上似筛子，你还没管呐？”
“玛姆不是给咱们人了么？”胤禔知道弘晗不愿说出口的话都有什么，如他跪棺这人之常情，都被人贬为作势搏名，当真计较只怕会气死，对一心维护他的弘晗，他说不出说教用的道理来，只能抬手顺着孩子的脊背，轻声劝慰，“有得用的人就先用着，那些不怀好意的，弘晗不是都看出来了么？且先瞧着他们蹦跶，过几日便可一撮子倒出门去了。”
弘晗半晌没声，令胤禔渐生忐忑，好容易听人出声，细若蚊蝇的问话却叫胤禔低笑不止：“大哥，什么是撮子？”
“就是簸箕。”胤禔揉了揉弘晗的头，若有所思，“撮子，是簸箕在奉天那边的叫法。”别说他早前手底下也没奉天一代的兵将，他能记着这词儿是哪儿来的，肯定就是从胤礽那儿听来的！
哄走了弘晗，胤禔歪在榻上，他的保成弟弟天南海北的话都会两句，民谚是人从詹事府寒门出身的翰林口中套出来的，各地方言也是这么来的，早年有些朝臣躲避太子，避的就是说家乡话，可他不记得奉天有什么人同毓庆宫太过亲近，那一处又名盛京，虽是潜龙之地，然亦是同宁古塔一般的流放之地——
戴梓。是了，此人故乡便在奉天左近，胤礽曾为人道冤，后来这人得赦回乡安居，倒是胤礽入了囚笼。
胤禔叹了口气，自觉当年意气好生无趣，与其志向放牧天下，当真不如仿雅尔江阿，认了胤礽这个太子，他必能自在的领兵定边，贤王亦可名垂青史啊。
他晓得胤礽，口上偶有刻薄，肚量却是不小的。
弘昉进了来，见胤禔神色恹恹，轻声道：“大哥，詹事府先头那几位属官已经进南书房了。”
“不错。”胤禔赞了一句，又道，“不过，人家现在是县令，别总提过往。你又吩咐郭江什么差事没？”
弘昉心知这是考校，正经的坐在榻边绣墩上，轻声道：“宫中风声紧，现下既已知来日，倒不急三五月后的事儿，很不必使人冒险行事。”
胤禔面上带笑，抬手抚了抚弘昉的头，道：“二弟聪慧，如今已可独当一面，可算叫我放心你领着弟弟们去上书房了。”
弘昉心中欢喜，面上却只露了些赧色，轻声道：“大哥，我听说二叔家的三堂嫂病逝了。”
这两日胤禔听侍从回话并不避讳弘昉，更特意同人说了些旧事，弘昉是聪明孩子，自会有所猜想。胤禔心有期待，生怕露出行迹倒叫弘昉紧张，只点了点头，等着弘昉续言：“弘晋堂兄的案子是不是快有定论了？”
“确实如此，皇上还在等。”胤禔语声微顿，轻声续道，“快了。”
弘昉平素不喜欢旁人欲言又止，却将胤禔的遮掩视为考校，并不急询问，转言旁事：“大哥，嫂子家伯父今日来，可有说为难您的话？”
“放心，你二叔后来将他亲眷教导得不错，岳丈也是聪明人，这两年同一等公府亲近了些，没做什么叫我为难的事。”胤禔笑了一笑，道，“你小叔问了刑部调卷宗，隆科多这回不死也得扒层皮。”
他小叔那么些，让他大哥唤得这么自然的，也就是简亲王了。弘昉对雅尔江阿印象不错，并不觉别扭，当下歪着头看胤禔，正色道：“我还以为大哥会说佟国维若是急病去了才好。”
若是没他这借尸还魂的旧例在前，他确是盼着佟国维早点儿死。毕竟折磨敌人，与叫敌人偿命，都是诱惑人的选择。现下他却只能憋屈着小心翼翼的给人找茬，就是尘埃落定之后，怕也不敢纵情好恶，反倒活得更憋屈了。
话留半句并非防备，实在是他话一多，就容易伤人。胤禔未有哄骗弘昉，捡了能现下说给人听的道来：“这人眼下已是动不得、说不出的废人，活着倒还有些用处。”他早前煽风点火催了催人心邪念，因果弯弯绕绕的缠在了佟国维身上，倒是没想到佟国维报应来的这么快，险些没见着人现世报。
听说那府上的老太太已整日里待在佛堂，想也是怕极了现世报。胤禔死过一回，虽说更信世有因果，侍弄神佛却有些怠慢。
因果这东西是个道理，所谓道理，但看旧事——多少年了，都还是那么些爱恨情仇，换汤不换药，神佛想也懒怠，只定了规矩矫正诸人命盘，并不在意收了多少供奉。唯有如此，方可谓众生平等。
也不知胤礽现在佛堂将那苦乐参半的前生琢磨得如何了。
胤礽轻轻打了个喷嚏，转念在心头捋着名单将雅尔江阿、胤禔、胤祉等一串的骂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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