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间房是大理评事宋大人住的？”
钟濯醒来后心里一直昏昏沉沉的，听了这消息，嘴角一僵，胸口却拨云见日般轻促地跳了两下。
驿馆掌柜道：“是啊。宋大人跟着大理寺少卿卞大人和马军司指挥使沈大人来此地办案，已在这里住了一月有余了。”
钟濯哑着嗓子又问道：“那么，你可知我是何时到这里的么？”
掌柜回忆了一下：“大约三日之前的上午罢。”
钟濯闻言又问道：“今日是什么时候了？”
“六月十五。”
钟濯心中发沉，自二人落水，竟然已过了四日了。
他双手扶在柜面，脚下却发起软来，稳了稳心神，然后带了丝期待问道：“被宋大人带回来的，只在下一人么？可还有旁人？”
意料之中得到了掌柜否定的回答——他能被宋谊所救，已是世所稀见的巧合，沈驯又怎么可能这么巧的同时被他救下？钟濯这一问不过是怀着侥幸罢了。
他与沈驯二人在河东镇泉口乡附近双双落水，那一段恰是县内地势滑落，河水湍急之所在，他都尚且如此，沈驯大病初愈，又当如何？且今日六月十五，已经过去四天，若他没有被救……
钟濯手心里冒出虚汗，心里一阵阵地发慌。
“掌柜，你可知宋大人今日在何处办事？”
“这个，宋大人平日四下查访办案，行踪不定，我也说不好。”掌柜为难道，见钟濯病容憔悴，神情却很迫切，料想是有什么急事，便又宽慰道，“公子稍安勿躁，宋大人午时要回来一趟的。你在房中静候，等他回来便好了。”
钟濯眉头却一蹙：“现下约是什么时辰？”
掌柜回头看了眼漏刻：“大约辰时二刻——两个时辰后宋大人保准就回来了。”
沈驯生死未卜，钟濯心中焦急，一分一秒也等不了，更何况是两个时辰。钟濯往驿馆门口望了一眼，外头天光大亮、人群熙攘，待再回过头来，脸上神情已是定了：“不知新广县县衙在何处？离此地多远？”
掌柜将位置粗略一说，道：“走过去约要小半个时辰。”只是他这两日见到那个年轻的大理评事为了照顾他，无微不至、不辞辛劳，原本丰神秀彻的人都累瘦了一大圈，因此掌柜对这个一脸病容的年轻人不由也上了点心，问道：“公子要去县衙么？你大病初愈，还是等宋大人回来再说罢。”
钟濯摇摇头，说道：“掌柜的，可否劳烦你帮我做两件事？”
掌柜忙道：“请说。”
钟濯在这柜台前站得久了，眼前有些发黑，不由闭了闭眼，略缓了一缓，然后说道：“其一，请后厨备两碗肉沫粥和一壶热茶，送到房中；其二，麻烦你帮我雇一辆代步的轿子或是驴车，半个时辰后在驿馆门口等我。”
掌柜犹豫着应了，又问道：“公子真有什么急事么？”
钟濯微微一叹，点头道：“人命关天的急事。”
钟濯回到房中后坐下来歇了片刻，一摸额头已是涔涔一片虚汗，待小厮送来粥与茶，热汤热粥入了肚，方好了一些。
他在心中回想刚才打听到的自己获救的过程，是本地的船工最先在河上发现了他，半路被宋谊遇上，这才接手过来。胡京码头沟通黄、汴，西至陕，东至鲁，南至临安，东西南北各路商贾旅人在此汇集往来。其中黄河入汴口，也即是胡京码头附近，黄河水奔流至此，水势稍缓，此地船只也最为密集。且码头上三教九流、人员繁杂，各种消息也比别处要灵通许多。
钟濯在此地被救，虽说多半靠侥幸巧合，细想却也有道理在其中。
沈驯随河水漂流，被沿岸百姓或是河上船只所救，或者，最坏的打算，他成了河上一具无名浮尸……不论何种结局，推敲下来，从胡京码头着手寻找最为适宜。
钟濯凝神将前后想通后，起身走到书桌前，却见桌上搁着一封尚未投寄出去的信，信封上是他熟识的宋谊的字迹：滑州高永昌大人勋启。
滑州知州高永昌？
宋谊为何给高知州去信？钟濯疑惑地拿起信，见信口未封，里头对折放着薄薄一张纸，犹豫片刻，还是放了回去——卞则秋这些年办的都是要案，这趟出来还派了个马军司指挥使跟着，虽然名义上是护卫，钟濯却觉得其中有隐情。宋谊随行办案，这封信虽然被他毫不设防地丢在桌上，但钟濯却不能不替他考虑。
帮宋谊将信收好后，钟濯铺纸研墨，给他留了句话：云溥，有要事去县衙，晚间回。
写罢略一沉吟，又添了一句：多谢相救。
将字条用镇纸压在书桌上后，钟濯又备了两份名帖揣到怀里，随后便出门坐上掌柜替他雇来的驴车，嘱咐车夫往县衙去。
驴车不快不慢地进了新广县城，经过城中闹市，不多时到了县衙门前，钟濯上车去县衙门房递名帖：“请通传知县大人一声，滑州白马县知县钟濯求见。”
那衙役接过名帖挑起一边眉，不可思议地看过来，只见一个面容消瘦憔悴的年轻人站在跟前。
“白马县？滑州的知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？”衙役大抵并不相信他的自报家门，很不客气地问他，“可有印信给我看一眼？”
“印信不在身上。”钟濯嗓音沙哑，手负在身后，微微抬头，从上往下睨着衙役，故意作了副傲慢的样子，“本官此番有要事求见，请代为通报一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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