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年春——陆五娘看到梢头的绿芽,看到柔然兴兵的檄文,看到曹宠——那是元祎炬的亲信,匆匆地过来,他过来颁圣旨,陆五娘听不清楚圣旨里说了什么,只看见那个女子的眼泪,看到左右都失声痛哭。最后她回屋,用了三尺白绫。
这时候柔然公主已经有了身孕。
原来是这样,陆五娘呆呆地想,如果她不走,这就是她的结局。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,他保不住她,多半也保不住他们的孩子。
天光渐渐亮了起来,陆五娘从梦中惊醒,她并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,只知道这是新的一天。阿宁牵着妹妹进来问安,他问:“母后要带我们去哪里?”
“去……一个很远的地方。”陆五娘说,“不在宫里,就不要再喊母后了,喊我阿娘。”
“是,阿娘。”阿宁又问,“那父亲呢?”
这孩子很聪明,她让他别喊她母后,他便也不再叫“父皇”,陆五娘欣慰地想,她摩挲他的头顶:“你父亲随后便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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兴和四年初,西燕国主元祎炬迎娶柔然公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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兴和四年三月。
用过晚饭,周乐在卧房看信。冬生蹒跚进来,仰着头要抱。周乐看他如豆丁一般,实在可爱,便抱他在膝上。这小子也乖觉,素日嘉语抱他他就扭来扭去,到他父亲这里,知道扭不动,便安静如鸡。
又过片刻,嘉语送了盘桃子进来,周乐与她笑道:“南阳王完了——你阿兄这一手玩得漂亮。”
原本元祎炬是只打算弄个宗室女封了公主嫁过去,谁想昭熙比他狠,嫁了个宗室公主过去不算,还把幼弟昭恂给卖了。元祎炬手里可没这么个身份相当的人可以卖——他儿子年仅三岁,谈婚论嫁实在太小了一点。
嘉语却道:“陆五娘可怜。”
可怜的也不止是陆五娘,和亲的公主,被迫休妻的元祎炬,哪个都可怜。或有人说,公主自小锦衣玉食,得了国家的奉养,便有维护国家的责任;一国之君更是如此,既受天下供养,便须得让渡出自己部分权利——在天下需要的时候。
嘉语不懂这些天经地义,她只知道远嫁塞外,不乐意的不止是公主,寻常百姓家也是不乐意的。
相比之下,昭恂和邻和公主都还小,邻和公主才八岁,养在太后跟前,言传身教,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——只要不像当初元祎钦和姚佳怡那样,还是能够求个和美。
周乐不知道嘉语和陆五认识,只记得前头那位陆皇后的死和他娘子有些干系。随口道:“……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。”
打不起仗就得认怂。
嘉语趴在他肩上逗弄冬生:“如果是周郎,也没有法子么?”
既是她问起,周乐也只好认真想了想,最后还是摇头:“换我也没有法子——除非南阳王妃不是陆娘子。”
“不是陆娘子——”嘉语却记不起元祎炬从前娶了哪个。宗室里人太多了。
“陆娘子出身将门,性情刚烈——恐怕当初陆皇后也是这样,才会被你表姐挑唆,闹成那样收场。”周乐道,“如果换作性情柔顺的女子,或者干脆是有野心,目光更长远的,南阳王便可渡过此次难关。”
性情柔顺,便能接受废后,避居别宫;野心勃勃,则知道隐忍一时,以图将来:毕竟元祎炬的长子仍是陆氏所出,柔然公主新嫁,从有孕开始,怀胎,分娩,孩子能不能长大,那是一步一个坎——有些事,是天不从人愿的,像昭熙与谢云然这样恩爱,然而玉郎之后,再无所出;又小儿易夭;也可能有女无子。
但是陆五娘干脆,直接声称“给新妇让位”,连儿子连女儿通通都带走了。她这一走,依附元祎炬的陆氏旧部必然人心浮动,乃至于琵琶别抱,元祎修要承受的几乎是断臂之痛。
嘉语心里想能忍的大约是娄氏——一时冷笑道:“我可没这么贤惠,也没这么目光长远。”
周乐哈哈大笑,侧头亲了亲她的面颊:“娘子太谦虚了,娘子何止不贤惠,不大度,根本就是个醋坛子!”
嘉语恼得打他,周乐举起冬生当肉盾,冬生只道爷娘与他游戏,兴奋得手舞足蹈。
嘉语平白累出一身汗来,毛都没捞到,心里十分不平。周乐捉住冬生的手,打了自个儿两下事情才算完。
嘉语又问他:“那要到什么时候,才打得过柔然?”
周乐奇道:“我从前没打过吗?”
“没。”嘉语回忆了片刻,“到我死为止,郎君都一意向西,对柔然以安抚为主。”
周乐摸了摸下巴:“那恐怕——不收了长安,你阿兄也不会考虑靖北。”
嘉语叹了口气。
周乐把冬生交给乳娘带出去,书信往案上一推,却扯出一卷软帛来,伸手搂过嘉语,咬她耳朵道:“我近日得的画儿,画得可精细,三娘肯定喜欢。”
嘉语只看了一眼,便扭头嗔道:“又哪个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?”
周乐手里千奇百怪的东西一向多,也从不与她交代来处。这会儿却起来兴致,笑嘻嘻与她说道:“你猜!”
嘉语心里想那必然是她认得的人了。她认得的人却也多——与前世简直不可同日而语。小娘子自然不会有这等东西,便有也不能在她郎君面前招摇。他身边的风流人物却不算多,勉强数得上的周乾和李愔。
她犹豫的这会儿,衣物已经被去掉大半。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这货掌握了解女装的精髓,往往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衣物卸个干净——简直神乎其技。嘉语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猜东猜西,由得他摆弄了一回,鬓发都湿了个透,周乐尤不肯放手,嘉语瞥了一眼软帛上的小人儿,心里就有些打鼓。
却听周乐喘·息问:“……好不好?”
嘉语软声求饶。
周乐只是笑,却不肯放过。只管来回折腾她,忽又想起来问:“送东西的人,三娘猜出来没有?”
嘉语脑子里一片空白,半晌方才讷讷道:“是……李尚书?”郑笑薇风流,她家家风又是如此,弄出来的东西风雅精致,也不足为奇。
周乐却摇头:“娘子再猜一次,要猜不中——”
嘉语倒抽了一口气,娇娇儿道:“郎君还是直说吧……我知道郎君最好了……”
周乐被她甜言蜜语哄得眉开眼笑,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,嘉语目瞪口呆:“……你、你五叔?”
周乐大为得意:“猜不到吧?我五叔手里居然不少,也就匀了几件给我。”
嘉语:……
看来周昂和娄氏感情不错。
猜不到的不止嘉语,还有北豫州的尉刺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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