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后自饮一杯，端着杯子环顾：“我给诸位妹妹敬酒。不想德妃妹妹那么烈性，以至殁了。本宫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，每每伤感。连聚会都少了几分热闹。”她一个个敬至瑶嫔，笑道：“咱姐妹们独守寒夜，酒可暖身。莫道一杯薄酒，乃是姐姐虔诚的敬意，请妹妹满饮。”
瑶嫔已经半酣，接过杯子一饮而尽，说话间舌头已没了收管：“伯阳父的文王卦辨理阴阳。他夜观天象，看出妖孽就在后宫。姐姐为后宫之主，难道就任凭妖女横行，祸乱后宫？”
一宫嫔和德妃交好，不胜酒力地趴在几上，口中念念有词，“如今大街小巷都在传唱：褒城幽冥到后宫，祸害大周的妖精。有朝一日妖风盛，万民涂炭何聊生。宫娥们都不敢夜值。妖女仰仗大王宠爱，使人偷盗绮仙宫，以巫蛊之术诅咒德妃，害死德妃娘娘，真是狠毒之极！”
众嫔妃各个都修炼到上乘的两面三刀功夫，七嘴八舌地要求申后瞅机会杖毙妖孽，以保后宫清净，社稷安泰。
申后幽然一叹，向身边的墨竹使罢眼色，黯然垂首，耷拉着嘴角再无一语。
墨竹雪缎百褶裙，头上云髻高绾，插了一只金凤钗，双挽手站在窗口，环顾众人道：
“不是奴婢敢于扫诸位娘娘的兴，伯阳父精通文王卦，占出后宫有妖孽作祟，进谏大王废黜妖孽，可大王不仅不听，反把伯阳父罢官削爵了。妖女宠深，谁敢动她？”
申后因酒，白皙脸容添了红晕，满目感伤、无奈：“依后宫惯例，我们姐妹理应雨露均沾，可如今大王已两个月不离琼台，宫中规矩完全破坏。本宫曾进谏大王，反被他斥责狭隘善妒。大王十分迷恋褒美人，不仅每日同食同居，且行则并肩坐则叠股。那日本宫亲去琼台，那褒美人既不行礼，也不参拜……”声音益愈低哀，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，轻轻擦拭。
“妖女委实傲慢之极！”
“妖女仗着大王护着，也太没规矩了吧？”
众嫔妃纷纷议论，义愤填膺，也有个别低头不语或暗自冷笑者。
瑶嫔歪歪斜斜站起来，拢拢鬓发道：
“妖女如此傲慢无礼，君宠常如花开，总有败落时。我等当盯紧妖女，若拿到她的错……”
众嫔妃齐声称赞瑶嫔为人痛快。
高台上，鼓乐声管弦声交相辉映，此起彼伏地消融在窗外月色里。琵琶唱遍江南曲，玉烛能焚塞北风。唯有清光无远近，他乡故国此时同，玉露铜壶切莫催。白色的雾氤氲上来，那是炭火腾出的熏暖气息，弥散在地毯上，驱散了寒意。
3：
坐着观赏歌舞的嫔妃们都裹着厚实的镶滚宫装，此时褪掉外层，不见了初时臃肿，一个个轻盈飘逸。
申后无心观赏歌舞，悄悄起身来到窗前，隔窗看到月色灯山满帝都，香车宝盖隘通衢。近处的临水亭旁，月色在明镜般的水面波光荡漾。
侍卫兰妍站在宫门口，微窥申后低矮身影，暗道：人是微缩的，心是猥琐的，此话果然不假！
宫灯如火树银花乍放。将膳后的琼台宫笼罩于一片静谧之中。姬宫涅正拥着褒姒观赏犬戎歌舞伎的歌舞，忽听寺人王进来禀：“大王，王叔姬淑岱有事求见，在宫门候着。”
姬宫涅揽着褒姒，蹙眉不语，王寺人复禀，他站起来道：“烦琐。”迈着大步朝前殿去了。
褒姒舒展着双臂打了个呵欠，命歌舞伎退下，摆手让莺儿近前，悄声道：
“我今天让你拿药救那寺人，难道做错了么？”
云儿坐在一旁皱着眉，抚着脚踝伤处，听莺儿诉说了事因，歪头对着窗子，满目惶惑：
“娘娘好心救人，大王也不高兴，难道见死不救才显得自身高贵？”
莺儿合手行礼，声音不徐不疾：“奴婢多嘴，请娘娘恕罪。”
褒姒扭头望她，清眸折射出温暖光晕：“不必多虑，你且讲来。”
莺儿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，看看窗外，低声道：“大王实在是为褒娘娘好。主子娘娘要有主子娘娘的架子，否则即便善举，也会被人恶意贬损，毁坏声名；或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善良，造谣生事，嫁祸栽赃、诬蔑陷害也是有的。”
褒姒不由惊悚，心思婉转，很快平复，点点螓首表示恍悟：“我明白了。比如今天那寺人若是哪宫娘娘的贴身奴才，被我施以援手，就可能被人认为蓄意拉拢利用，从而树敌。”
莺儿点头笑道：“娘娘果然大慧。若是您轻易对哪宫奴才施以援手，不仅娘娘好心被人恶意生诽谤，那奴才恐怕也要遭殃，自此不再被主子相信，无端遭受打骂、鞭笞，甚至找个理由处死也不为过。”
云儿不大的眼睛写满紧张，合手闭目，嘴角蠕动道：“大慈大悲的女娲娘娘，得亏我家小姐今天救的只是御膳房寺人。以后我们要硬起心肠，见死不救才是好人。”
褒姒朝云儿凝目：“你少说些吧，这会儿脚踝不痛了？”
云儿蹙眉道：“痛……”
褒毓以灵猫般的敏捷进来，依着紫檀椅背直视褒姒，嘴角挑成讥讽的弧度：
“娘娘，你好美！”
褒姒站起来，看着众人，众人便识趣退下。两人牵着手到凤榻旁的桃心木几旁坐下。褒毓目送云儿等人退出，笑容如郁郁秋风：“这大周后宫那么多佳丽，以娘娘这般专宠情形，作为女人，也该满足了。娘娘若能很快册妃，就可算一步登天，宠荣之极。”
月光越窗，映着褒姒的淡忧：“恩姐，你曾经那么帮我，褒姒没齿不忘。没人时你就别叫我娘娘了。能和你做姐妹乃是福分。红颜弹指老，恩宠不过一时。姐妹情谊才能天长地久。”
褒毓手抚绿玉茶杯的沿口，紫檀屏风上的明珠不波自定，闪闪光辉映亮她闪烁的凤目：
“我了解你，你心里，其实一直放不下他。”
褒姒眉头耸了耸，面色如风和日丽时的湖面，压低声音：“好小姐，以后再莫说这个。”
“以后千万别叫我小姐，当心隔墙有耳，危险！”褒毓面色寡淡语声果断，在锦凳上前倾身子：“这个昏王强占了你，你恨他吗？”
褒姒眸光如水，直直流泻到地面：“既然无爱，何来的怨恨？”
褒毓站起来，走向窗前，风吹衣袍飘拂，给人一个孤峭背影：“你骗不了我。任何一个女子被一个不爱的男人强占，都会生恨。恨他，你就该设法毁掉他！”
褒姒有些惊悚，一直都看不懂她，觉得她言行多有不可思议处，莫名其妙地看着她：
“恨，就毁掉？那么我早该毁掉你们褒府。也不是没想过，只是无能为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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