褒晌夫妇亦着喜服带喜冠，上首坐了，看着姗姗而出的儿子媳妇，满面生辉。
在傧相的口令声中新人正要下拜，却听门前车马喧嚣，人声鼎沸中忽听门官高喊：
“燕侯夫妇到——”
褒晌夫妇闻言一怔，急忙出迎，却见杨子青寒着脸，拉着姐姐杨子叶就往里走，边走边吵：“杨子叶，你这褒府好大的气派哎！你儿子说过不纳妾的，这一天却娶了两个？可不是你们请求我们发兵救援的时候了！看我的虹儿被你们拿捏成什么样子了？她答应你儿子纳妾，我杨子青却不答应！”
杨子叶神情惶急，急把妹妹往一旁拉，低声下气道：“妹妹，你听我说……”
“不听不听不听！”杨子青挥着袖子甩开姐姐，冲进喜堂：“虹儿，虹儿！这堂咱不能拜！”
燕虹闻言揪了盖头，朝母亲扑过来，数日的委屈蜂拥而至，她咧着嘴大哭：“母亲——”
“虹儿不哭，一切都有为娘给你做主。”杨子青将女儿抱住，满目宠溺地替她擦泪，温声哄劝。又猛地蹿上去，扬手搧了褒姒几耳光：“哪里冒出来你这个根底不清的贱人，也想做褒侯府少夫人！”
褒姒被打掉了盖头，打乱了头发，应变不及的环境，满腹流窜的爱恨、屈辱，她两行泪挂在脸上，张大嘴却哭不出来，呆成一棵发抖的植物。
杨子青欲要再打，褒洪德伸臂护在褒姒面前：“姨妈，休要伤害姒儿。”
杨子青推搡着褒洪德，大骂：“畜生！你去燕国搬救兵时怎么说的？这才几天，却公然纳妾了？你全家合起来欺负我家虹儿，我杨子青绝不答应！想打想闹，我奉陪到底！”
杨子叶拉着妹妹说了许多好话，让她不要闹了。杨子青竖着眉毛道：“你儿子要纳妾，我就把我闺女领回去！回头再发兵讨伐褒国……”
杨子青对姐姐多年的不满好像找到了发泄口，一定要闹出个子丑寅卯来。她的吵闹不休，夹着嚎啕大哭要寻短见的燕虹，众人围观着评头论足。
杨子叶觉得实在不能再丢脸了，拉着妹妹手哀求：“子青，别闹了，德儿不纳妾就是！”转身拉住儿子手，挥泪道：“德儿，母亲对不起你！你快去劝住你虹妹妹！”
见燕虹哭着正往外走，褒洪德双睛通红，唏嘘着：“孩儿明白，孩儿这就去。”
3：
杨子青站在喜堂看着褒洪德追到雕花门外，拉着女儿手边哄边走，脸上一抹胜利的喜悦之色逐渐扩大。
燕侯立在人群里转着眼珠，复满面愧疚地对褒晌甩手：“啊呀，这母女二人都被我惯坏了！说过不闹事的……”
褒姒身子剧烈地抽泣着，胸口起伏得像装着鼓风机，泪雨纷飞，疯一般往后花园跑。
阳光，树木，花草，一切在视野里都成了不可辨识的图像。
“凭什么？凭什么他就能纳她作妾我却不能？”褒洪道在树林里砍倒一大片树木，眼瞪得像吃人的野兽。褒姒急忙绕过去，逃命般狂奔，感觉浑身无力时终于停下来，抱着一颗大树痛哭，她听到风在耳边讥嘲鸟在头顶冷笑。
她感到头顶的树木在旋转，天上的乌云向她倾轧而来，太阳变成一团忽远忽近的火，缭绕着她炙烤着她。她倒在地上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她醒来时发现在林深处背依大树坐着，脸上撒满被树叶筛落的阳光，周围野草茂密，蛐蛐在身边叫的欢畅。阿蠡在拼命摇晃她：“醒醒，快醒醒！”
看清阿蠡的一瞬，她如见亲人般猛地抱住他胳膊，哭得惊天动地：“啊……阿蠡叔叔…………你快告诉我爹娘在哪儿……我要去找他们啊……爹娘啊……阿蠡叔叔啊……”
阿蠡粗大的手掌捂住她鲜嫩的嘴，声如闷雷：“不许哭！别暴露身份！”
“不！”褒姒含糊不清地哭诉，情绪失控得像一个在父母面前撒娇撒泼的小孩，双脚乱踢乱蹬，拼命撕拽他手，又推又打：“我不怕，带我离开这儿，快带我离开这儿！爹娘啊……”
阿蠡见她的悲情控制不住，面带恐惧四下望望，伸手死死捂住她嘴，瞪着她低吼：
“你不能走！你必须留下来完成瓦解褒府的任务！你这个阶段什么都没做好！再不执行命令，我就杀了你爹娘！”
如同无助的小孩发现她抓住的不是慈爱的爹娘而是索命的恶狼，褒姒猛地丢开阿蠡，停止了哭闹，进入木偶般的呆滞状态，眼神凄凉、绝望。她掰开阿蠡捂嘴的手，声音嘶哑，不住地说：“争取做少奶奶……可人家不要我……人家不要我……不要我……”
阿蠡半弯着腰逼视她，面带狞笑：“曾让你下药杀死杨子叶褒洪德，可你下不了手。现在你应该看到，他们是如何待你的？那个褒洪德，他其实根本不爱你……”
“啊——”褒姒尖嚎一声抱住头，“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！”
“不许哭！”阿蠡动作粗暴地掰开她双手，扳住她双肩猛摇，凶神恶煞般瞪着她，面色狰狞：
“你必须听！你没有选择！”
她被他逼近的狰狞吓住，瞪着眼睛张着嘴，说不出话，只听他道：“你想报仇吗？”
她眼中泪光荡了一下，呆呆地经过一个世纪的挣扎、煎熬，终流着泪，凝重点头：“想。”听风在耳边唱着挽歌，头顶的阳光变得异常刺目，不堪承受。
阿蠡拿出个褐色陶瓷长颈小瓶，瓶上带着红布塞子，递到她手里，压低声音道：
“这是一瓶无色无味的蚀骨销魂粉，你只需把药粉洒在褒晌的衣服上，七日后，他便会毒发身亡。没有人知道是你干的。”
阿蠡说完，风一般消失无踪。
褒姒拿着褐色陶瓷长颈小瓶反复看着，先是流泪，又接连发出几声惨笑。
她站起来，擦了泪，将药瓶揣在怀中，看看四周的绿树青草被红色的喜服衬得极不协调。
她要脱去喜服，将它一缕缕撕成碎片，可脱到一半时发现内里只有一件红肚兜。她慢慢穿上它，刚刚走出林子，就见路过的丫鬟仆童向她投来怪异鄙视和嘲讽的目光，不由目光凄凉，将裙子一点点地攥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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