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花很大，啪地一声响，惊得人乱颤。林珠剪去一截，丢进旁边水盆里，伴着呲地一声响。她放了青铜剪道：“我都怀疑褒姒的出身，一般出身贫寒的人都不会读书写字弹琴。而我听说褒姒十二岁就进来了，进来时就会弹琴，读书、写字，一身贱处！听说《诗》（1）上的那些东西她都能背过来呢？我一见那玩意儿就头痛！我想，以夫人的多疑，她不会想不到这些。”
林娴啪地拍死一只爬到脖子里的蚊子，林珠急忙凑上去捏了下来，大叫：“哎哟，喝了小姐这么多血哎！”又听林娴道：
“我婆母当然多疑，所以褒姒各方面做得再好，再没什么挑剔，也不及那褒宝得宠。一个下人，做好本分就行了，弹的什么琴读的什么书？我婆母怀疑她，就多次盘问她，她只说是出身秦岭的猎户。我婆母没有赶走她，是因她干活、眼劲儿都很出色，尤其是女红。她拿不住她的错儿，也是无奈。可后来褒洪德有心于她，我婆母就不容她了。”
林珠有些惋惜的神情，声音很低：“屡次逃脱灾祸，也算这贱婢命大。”
林娴眸底闪过冷笑：“我婆母暂时没杀她，一为彰显她的宽容美德，二为不和她犟儿子结怨。她终不会放过这个贱婢。”
林珠幸灾乐祸地拍手：“燕虹小姐来了，分散了褒洪德的精力，褒姒就死得快了。”
林娴附身拉拉裙摆，清幽眸光放射出骇人冷辉：
“不能让褒洪德和燕虹亲近！不能让他们……”倏忽停住，急忙改口：“不能让他增加实力。”
林珠只以为是主子口误，摊手，无奈道：“那我们该怎么办？先灭褒姒，还是先灭燕虹？”
林娴举手在她额头敲了两个响栗：“猪脑！褒姒和燕虹都不能灭！”
林珠豁然开朗：“明白了！走近燕虹，利用褒姒，离间褒侯和燕侯……”
林娴把鬓边青丝向后一抿，嘴角一抹嘲讽，目光幽深：“对！咱们不仅要和燕虹走近，还要和褒姒走近。不能让燕侯联手褒侯，一旦他们联手，褒洪德就成了巍峨大山。我们的荣华富贵梦何时实现？”
林珠有些似懂非懂，瞪大眼睛：“燕侯、褒候，他们本是一刀割不断的连襟，很容易做亲的啊？”
林娴在烛影里撇嘴冷笑：“虽是亲戚，但杨氏和她妹妹关系一向不好。女人间总爱较个高低，比容貌、比家事，比丈夫，比儿女。一比到底。”
“我们就要推翻杨子叶走燕虹路线、遏止褒姒的这盘棋。”林珠点头，笑道：“世事如棋局局新，果真不假。我们以前冒险在刑场、悦来客栈，欲灭褒姒而不能，现在又得亲近她个小娼妇。”
林娴双目灿灿，在摇曳烛影里光华流转，点头，说是乏了。林珠熄了烛火，掩门离开。
3：
漱芳阁宽绰的敞院布置精美，细致的廊坊漆红烤蓝，粉饰一新。阁外花坛里各色奇卉争奇斗艳，阁内帘幕重重遮挡轻寒。
燕虹气呼呼地在褒宝等几个丫头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已毕，穿上纯白色雪绸衫，宽大的裙摆迤逦下垂，整个人显得圆润柔媚。她如瀑的青丝披了满身，面庞映着烛火，更加莹白剔透。
她坐在菱花镜前左顾右盼，怅叹半天，刚刚躺到床上，却见褒洪德挑帘进来，便转身向里，给了他一个冷漠背影。
红烛飘摇，似褒洪德波荡起伏的心绪。他板着脸就要朝门外走，被藏在树影里的母亲摆手止住。他沮丧地转面，进屋，一步步蹭到床前，坐在床沿拍拍燕虹肩，勉强笑道：
“虹妹妹，我来了。”见燕虹无动于衷，他轻抚她柔嫩玉臂，将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龙纹玉佩在她眼前晃着。
燕虹看到玉佩，猛地坐起来，掏出她自己脖子里那块对在一起，正好是一龙一凤。她看着褒洪德目流惊喜：“这玉佩是那年我开锁子（2）时咱外祖母给的.二哥哥，外祖母早已殁了，你还一直戴着它？”
褒洪德看着她玉润晶莹的一张脸，笑道：“当然。”
燕虹心里一喜，就撒娇般地推搡他，双眸含春：“二哥哥，明天你干什么？”
褒洪德心乱如麻，口里却爽快道：“练武，再有，陪妹妹。”
燕虹歪着头笑：“咱们一起练舞，一起玩。”
褒洪德心里苦涩，面上笑道：“当然好了！”
两个人说笑了一顿饭工夫，告辞表妹出来，褒洪德见夜月清明飞尘无迹，便迈着机械的步子一直往前走，不知不觉来在褒姒的璧月小筑。陇月低洒，花间明残照，碎露莹莹雾渺渺。
褒洪德想继续走，可他抬不动步子。
“你若想褒姒无恙，你必须听我的！”
母亲的话响在耳边，风起自足底，一瞬间寒透了心肺。褒洪德望着璧月小筑微弱的灯光流窗破雾，在寂静无人处站成冰冷的石头。
“想不到，二哥哥原是这样一个胆小鬼！”一声娇脆的话语传来，褒洪德回头一看，正是妹妹褒毓。她穿着吃饭时的深紫色十锦绣牡丹上襦，只多了一件藏青坎肩遮挡薄寒，荷色百蝶穿花罗裙在风里若飞若扬。一条荷色鸾带，将长发松松地系住。腰挂佩剑，细长的眉毛下，一双凤眼浸着清冷月光，面色凛然如同侠女。
“毓妹妹，这么晚了还没歇息？”褒洪德淡淡一笑，疏朗的眉眼映着月光。
“你不敢进去？”褒毓指指璧月小筑，微扬的双眉似笑非笑似嘲非嘲，慢慢走近他，探身低语：“二哥哥，褒姒不会傻到回来自投罗网。她冒死回来，怀着怎么样的心思，你最应该明白！”
褒姒为何回来的问题，他已在心里了悟千百次，一旦被她说出，褒洪德还是感动、羞愧，手紧紧攥出了汗水。
杜鹃啼处春无主，相思泪染胭脂雨！
想起母亲的泪眼，泣语，褒洪德心思幽测婉转，声音透着寒意：
“我当然明白！她一丫头，之所以回来，乃是贪图我褒府的荣华富贵。”
褒毓一声冷笑：“算你明白！褒洪德，我和你没话说！”话音未落，人已走远。
褒洪德握紧拳头捶向脑门，发出一声低叹，脚步凌乱，仪态怅惘，踽踽往回走。
东风贯是吹红去，只有花难护！
（1）、《诗》：《诗经》雏形版本，始于西周初期，末期已风行民间。
（2）、开锁子：孩子十二岁的生日。亲朋都来祝贺，父母都要大宴款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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