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次不一样了，他狼狈地抹去脸上的雨水，靠着墙，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颓丧的念头。
直到他的视线里，出现了一双鞋。
零星几个人的咖啡馆里，冷气开得很足，即使换过衣服，身上那股冰冷黏腻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，蒋百里挑了个不那么冷的角落坐下，身体还是诚实地打了个冷颤。
一条毛巾兜头盖下，脑袋也被人按住，玩似的狠狠揉了几十下。
他把毛巾换了个方向，露出一张失了色的脸，像是苦情剧里久病不愈的少爷，饱经摧残。
徐伶俐捧着一杯热茶塞到了他手里，嘴上却说着不动听的话：“唉，男神你为何总是多愁，让人心忧。”
蒋百里只是摩挲着温热的杯身，半晌才哑着嗓子问：“你和你父母现在怎么样了？”
“没怎么，互相不原谅。”徐伶俐说了半句，突然会意，“你这是跟父母闹别扭了？”
“我做了一件父母不能理解的事……”蒋百里顿了几秒，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。”
徐伶俐是深受家庭关系所累的，他此刻面对蒋百里，未免生出一点过来人的感慨：“我也是个失败者，你看我这一团糟的生活，简直糟糕透顶，如果可能，尽量取得谅解吧，我不希望你变得跟我一样。”
“你后悔过吗？”蒋百里轻声问。
徐伶俐笑了，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，在一阵短暂的恍惚中，他听到自己说：“或许吧。”
要是他不那么年轻气盛，要是他们不那么固执，一切或许都还有余地。
可现在他们之间横亘了一条人命，那是永远翻不过的山，揭不了的篇，是没有什么能抹去的罪孽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蒋百里“腾”地站了起来，眼里闪过一丝期冀，“我只是没解释清楚，他们不明白而已。”
雨势渐弱，却没有要停的意思，徐伶俐看着蒋百里匆忙的背影，感叹道：“什么时候天晴呦……”
……
蒋家别墅。
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从客厅传出，何澜又急又气，连声音都带着明显的颤抖：“你去找他干嘛，他淋点雨也死不了，你又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体！”
蒋百里急促的脚步猛然顿住，他记得，老蒋已经很多年没咳得这么厉害了。
客厅的两人听到动静，双双回头。
蒋百里看到蒋誉松苍白的脸，心里咯噔一声，颤声叫了一句“爸”。
蒋誉松已经咳得脱力了，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，只是点了点头。
何澜红着眼眶偏过头，不愿意多看他一眼。
蒋百里走过去，“咚”地跪倒在他们身前，“爸，妈，对不起。”
“不用跟我道歉，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们，就跟那人把关系断了。”何澜眼神微动，态度却没有丝毫软化。
蒋百里抓住她的手，拼命摇头：“我是真心喜欢他的，无关性别，无关身份，就只是想要他这个人而已，为什么不行呢，我不明白，我真的不明白。”
何澜抽出手，压抑着怒气说：“为什么？因为你们是两个男的！你们在一起会被人笑，被人骂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！”
蒋百里笑笑：“我不怕的，我不在意，我——”
“可我怕，我怕别人指着我的鼻子告诉我，你儿子是个同性恋，你儿子不正常！”何澜忍无可忍，打断了他的话。
蒋誉松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，蒋百里却什么也听不到了，他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，只能愣愣地重复着何澜的话：“不正常？”
这句话比钢刀还锋利，就这么插进了他的心里，血汩汩地往外流，他固执地盯着何澜的眼睛：“你觉得，我不正常？”
何澜没有回答，蒋百里的视线逐渐模糊，他失神地跌坐在地，抱着膝盖蜷缩起来，喃喃自语：“我只不过是想喜欢一个人而已，为什么这么难，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，我以为，至少你们会理解我，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蒋誉松心疼地伸出手，想抚上他的头，何澜抓住他的手，坚定地摇了摇头。
她狠狠心，又下了一剂狠药，“你以为我不知道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是谁吗，那件衣服我见他穿过。”察觉到蒋百里身体陡然一僵，知道他听进去了，接着说道：“你的隐瞒不是保护，你现在拉着他不放，有没有想过，他以后经历的会是跟你一样的痛苦，他的前途，他的未来，能经得起世俗的考验吗，你难道不希望他好吗？”
“你就听妈妈一次，试着放手吧，好不好？”
蒋百里把脸埋在臂弯，眼泪流得更凶了，却仍旧倔强地摇着头。
何澜心里一点都不比他好受，她忍着鼻子里的酸意，硬下心肠说：“你不愿意也没办法，这里你待不下去了，我们已经联系好了国外的学校，下周就转学！”
蒋百里终于抬起头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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