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百里回到家，远远就看到门口台阶上坐了个黑黑的影子，他一走近，那影子也站起来了。
“你要是再不回来，那几个保安就要报警了。”
蒋百里听到声音就笑了，“几天不见，你怎么自带光环了呢，你看你往这儿一坐，半条街都亮了。”
诸葛云抱着手臂哆嗦了几下：“你怎么回事儿，居然恭维我，是不是脑子学出毛病了？”
“我还是喜欢你骂我的样子。”
蒋百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：“你就这么希望被骂？兄弟，您就是今年华山论贱的亚军吧……”
诸葛云被勾起了好奇心：“第一是谁？”
蒋百里煞有介事：“学校对面书店老大爷养的那条狗。”
诸葛云一脚踹过去，“滚蛋，别拿我跟狗比！”
蒋百里侧身躲开，正得意，不料被迎面而来的物体砸个正着。
所幸诸葛云没怎么用力，蒋百里捏捏鼻梁，瓮声瓮气道：“我拿你当兄弟，你却嫉妒我的俊美，要砸歪我英挺的鼻子？”
“我这是为民除害，只可惜祸害遗千年。”诸葛云一脸遗憾，弯腰捡起篮球，“怎么样，有没有空来一场？”
……
诸葛云终于来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篮球场，这地方除了大了点、新了点、设施好了点，也没什么特别，他的失望写在了脸上。
“这地方还真是……有够普通。”
蒋百里试着安慰他：“不一定，你去球架上扣扣，说不定能扣下金子来。”
诸葛云头脑清醒地站在了对面：“就算有，那也是你为了耍我涂上去的屎。”
蒋百里弯下腰拍了拍球，紧盯着他：“我是跟自己有仇吗，需要这么恶心自己？”
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对方的动作，找到破绽，运起球就冲了过去，不想诸葛云早有防备，在他到达篮下的前一秒拦住他去路，蒋百里脚步不停，虚抬了下腿，作势要朝右边突破，诸葛云身体微微侧移，重心偏向了右边，蒋百里抓住机会，右手一带，将球运到左手，原地一个转身，到了他身后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跳，投篮，一气呵成。
等诸葛云回身，球已经落回了地上，渐渐滚远。
他拨了拨长得快要盖过眼睛的头发，拿出根发绳来扎起个小揪揪，“刚是头发挡眼睛了，不算，再来。”
蒋百里盯着他的头发半晌，恍然大悟：“我说上次看你哪哪儿都很奇怪呢，你这头发太长了吧，被校长抓到一定剃你光头。”
诸葛云捡起球，满不在乎地说：“没机会了，反正我马上就……”
说话声音越来越低，蒋百里却听清楚了，他追问：“就怎么样，你要干嘛？”
诸葛云敷衍道：“没什么，别废话了，再来。”
蒋百里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放大，他拍掉诸葛云手里的球，一字一顿道：“说清楚。”
篮球在地上砸了好几下，“嗵嗵嗵”的声音在空旷的球场上格外清晰，气氛一时凝滞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秒钟，抑或是一万年，诸葛云的声音响起：“真没什么，我就是，不上了。”
“不上了，你前几天明明还在学校。”蒋百里不能接受。
诸葛云忽然笑了：“我那是去告别的，跟我的学生生涯。”
“我还以为……”蒋百里欲言又止。
“以为我想通了才回去的？”诸葛云接话。
蒋百里摇头，“不，我以为你至少不会放弃学业。”
“对我来说，已经没什么不能放弃了，我稀里糊涂活了这么多年，被安排成了习惯，明明不喜欢学医，却连个屁都不敢多放，偶尔说个‘不’字，全家人都把我当不孝子，轮番上阵轰炸洗脑，似乎我不继承他们的意志就是个罪人了，十八代祖宗都能气得从墓里爬起来掐死我。”
“我爷爷活得跟我太爷爷一个样，我爸活得跟我爷爷一个样，我难道就要跟我爸活得一个样吗，我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活法？”
“我怕了，我真的怕我离不开这个地方，我怕成为这个家里的另一具僵尸。”
“你觉得，我做错了吗？”
蒋百里听出他语气里的迷茫，却很难界定孰是孰非，站在旁观者的角度，他可以大义凛然地劝说他完成学业，可他终究被卷入了这个故事，对诸葛云始终抱着一份复杂难言的心。
从当初葛琳那个电话开始，一切都跟他脱不了干系了，不是根本原因，却是根导火索，尾巴没藏好，被轻易揪了出来。
最终，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，问：“不会后悔吗？”
诸葛云耸了耸肩：“谁知道呢，说不定一辈子不后悔，说不定明天就后悔了，我只能保证现在，承诺不了未来。”
蒋百里有些怅惘：“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……”
“更帅了是不是？”诸葛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，“总有一天，我要在比这里还大十倍的地方开演唱会，唱给世界听。”
蒋百里朝他胸口狠狠捶了一拳，“我等着，你要是做不到我就上网爆料，说诸葛云姓诸名葛云，冒充诸葛后人无耻至极。”
诸葛云苦着一张脸，讨价还价：“这么狠，一上来就攥我命根？能不能换个……”
蒋百里捡起远处的球，扔给诸葛云：“换个屁，再来！”
……
诸葛云还是走了。
在第二天踏进空荡荡的学校，甩出他的吉他，轰轰烈烈地造作了一番之后，又背上包走了，与他的学生生涯正式说拜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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