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到后半夜时，阮夜狸突然就觉得床前有动静，睁眼一看，却是花扶持着一根白色蜡烛站在床边。
阮夜狸只觉得奇怪，撑臂起来问她：“你来做什么？”
花扶柔声道：“也没什么事，只是来谢过阮小姐能全死人之愿。”
说着启齿一笑，唇边两道血痕登时裂至耳根，直如张开一张血盆大口，阮夜狸一惊而醒，睁眼看到帐顶，这才省得是噩梦一场，不觉舒了口气。
只是经此一梦，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，抱膝坐了一会，隐隐觉得外间有人声，诧异之下，下床取了外衫出去。
她朝着人声起处过去，便走边穿上衣裳，虽是夏日，夜半来风倒颇有些凉意，再加上方才的噩梦，后背竟是有些汗湿。
刚走到院中，便看到花扶的房间门口有人影走动，另有下人踩着梯子在檐下挂起白色风灯，阮夜狸约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走到门口，向房内看时，那块遮住花扶下半张脸的绢布已覆住全脸，鬼面垂首坐在床边，一动不动，像是一尊没有声息的雕像。
除了鬼面，屋里另有两个下人，正张罗着将多余的家什边摆，把屋子布置成简易的灵堂模样，一切都只有个雏形，条桌上散着供香，阮夜狸在门边倚了一会，忽然就走过去，示意那两个下人下去，然后拈了根香在手，对着灯烛慢慢点燃。
“阮小姐有心了。”
鬼面的开口来的突兀，阮夜狸微微一怔——她先还以为鬼面对身周的一切都漠不关心，看来沉默归沉默，耳眼还是听视八方的。
阮夜狸笑了笑：“跟花扶，总算是见过面。”
说话间，香雾袅袅散开，燃起的香头吹一下便明起，不吹时香灰渐积，似乎行将灭去——阮夜狸看了一会，忽然便觉得人命其实也像线香一般脆弱，不知道什么时候，便灭了。
她将线香插*进供炉之中。
“多谢阮小姐全花扶遗愿。”
阮夜狸淡淡一笑：“现在说这个‘全’字，为时尚早。”
鬼面转过脸来：“那要怎么样才能‘全’，还请阮小姐指一条明路。”
“现在？”阮夜狸皱了皱眉头，目光忍不住掠过花扶的身体，“在这里？”
死者为大，她倒真的不想在这里，在花扶的尸身之侧，跟鬼面谈这个话题。
“就是现在，这里。”鬼面点了点头，一贯喑哑低沉的声音之中忽然就多了几许柔和，“我听人说，人死不久，魂魄不忍离去，会在身周一遍又一遍的徘徊。就在这里谈，她可能还会听到，知道我们不是轻诺于她，走的……也安心些。”
阮夜狸沉吟了一会，坦然开口：“送子门的人来到唐州擒拿宁初秀，宁初秀应该就在左近。如果他们捉住宁初秀之后马上回归总舵，那你再怎么想为花扶报仇都是枉然。”
鬼面点头：“不错。送子门总舵必然高手如云戒备森严，聪明的人都不会犯这个险。”
“所以，最好就是……”即便知道隔墙无耳，阮夜狸的声音还是压的很低，“牵制住送子门，让他们的‘擒拿’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进行，然后在路上，料理了宁初秀。”
“难。”鬼面前思后想，缓缓摇头，“送子门与王爷合作，说白了只是搭档，就算卖三分颜面，也不当真听命于王爷，要牵制他们谈何容易？再说了，擒拿宁初秀是家务事，宁初秀又是送子娘娘，此事必然做的机密，外人更难插手了。况且，木兰舟船已到，明日就要送阮小姐离开，还如何在此地与送子门周旋？”
原以为借助鬼面之力，事情会方便很多，想不到他的能耐也不过尔尔，阮夜狸微感失望，语气也寡淡下来：“那就多烧几柱香，请老天帮忙行个方便，否则，全花扶之愿，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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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的唐州码头可谓壮观，吸引了无数百姓追看，只见一艘三层龙骨木兰舟船，上层雕梁画栋，侍从奔进奔出，下层兵卫肃立庄严，众多船工吆五喝六，实在是威风到家。
当然，这不是百姓追看的唯一原因，另一层原因在于，这木兰舟船旁边不远处的那艘……破船。
除了一个破字，实在也找不出更贴切的词来形容它。
船舷上长了青痕不说，有几处明显可见新木头的拼接痕迹，船体小小，正中央搭了个乌蓬，勉强能容几个人栖身，乌蓬外挂了块脏兮兮破了洞的帘布，透过破洞，隐约能看到蓬内人影。船工抱了根竹篙坐在船头，边上挨坐了个精瘦的中年汉子，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，手中的羽毛扇摇的风生水起，正伸长了脑袋看木兰舟船的风光，似乎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是围观诸人的瞩目焦点。
这中年汉子，正是蒋平。
“威风啊威风，”蒋平一脸艳羡地看木兰舟船，口中啧啧不已，“怪道富贵不过帝王家，看看人家投的这胎，人比人是要气死人，气死人。”
说话间，几个上船的差役从破船旁经过，忽的停下脚步来瞪了蒋平一眼，蒋平敏感的要命，立刻嚷嚷开了：“怎么了怎么了这是？河道是你家的？郡主能走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就不能走？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？你们还把不把开封府的包大人放在眼里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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