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种被区别对待的感觉，金凌能够感同身受，小时候在金麟台，年龄相仿的兄弟们都避着他，叔伯婶婶们待他都很客气，却也不和他过于亲近，因为他是死去嫡子的儿子，原本该是金麟台下一代的嫡长子，可现实是，他的父亲死了，二叔做了宗主，这让他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，长辈们揣摩不透金光瑶对他真正的态度，于是对他既不太好，也不太坏，这是最明哲保身的做法，后来阿松死了，金光瑶再也没有孩子，金凌偶然也会听见金家的兄弟们在一块儿小声议论他的前程。
金况说：“你们说，如松也殁了好多年了，小叔也没说纳个妾，照这样下去，如兰哥哥是不是又有希望了？”
金冲一边儿和他打着花牌，一边问：“什么希望？”
金况鬼鬼祟祟地四顾张望，就是没有看见镂空花墙后面站着的金凌，答道：“翻身的希望。”
其他三人顿时沉默下来，过了一会儿，金凛把一张花牌丢在桌上，说道：“唉，你想死啊？这也敢乱说？”
金况压低了声音，说道：“我就是说着玩玩儿，你们不爱听就不听呗，昨天儿……我听爹爹和母亲说，夫人又抓了许多珍贵的药材，里头有鹿血紫啊鹿胎之类的，反正啊不是给妇人吃的……我爹说，原来以为如兰哥哥这盘菜已经彻底凉了呢，这会儿好像一口气又渐渐上来了，不能再像从前似的对他了，再说了，他舅舅兴许还没死心呢，五哥的出身，放在整个仙门也几个，我是把你们当自己人，才和你们说这个的，别到了鹞子翻身的时候，才后悔现在没早嗅到味儿。”
金准嗤笑道：“你以为谁都跟老三似的是个二傻子？但就老五那缺心眼儿，和老三半斤八两，能不能翻出他舅舅的手掌心还两说呢，离了叔叔靠舅舅，离了舅舅靠叔叔，老五这辈子也就这样了，小叔这位子怎么来的，你们不知道么？只要小叔在一天，老五就别想翻身，他倒是可以和聂二一块儿，学学怎么求爷爷告奶奶，兴许将来用得上，或者直接改姓江，给江家续上香火，也不错。”
金冲把手里的几张牌啪啪几下全扔在桌上，冷笑着说道：“都是自家兄弟，你用得着一酸酸两个么？我知道，你认为自己比老五和老三都强，但很可惜，轮到谁反正都轮不着你，老五自然不必说，老三就算再蠢死了，也排在你前头，这辈子你都不用想坐在宗主下首了。”
金凌听见别人议论自己，虽然也不是头一次，心里头仍然有些闷闷的，正想默默走开罢了，身边的仙子忽然汪汪连叫，惊动了这石桌边的几个少年，能在金麟台深院中叫唤的狗，只能是金如兰养的仙子，他们纷纷站起来，金况站得急了，腰带下的玉佩连带着面前的茶盏翻了，茶水翻到身上，白色锦袍湿了一大片，几个少年纷纷神情紧张地往花墙后面望，金凌抬起脚，白靴子踢了仙子的屁股一下，仙子一溜烟跑出了花墙，金凌也跟着从仙子后面，从郁郁葱葱的蔷薇丛后面出来，喊道：“仙子，不许乱跑！”
他假装没有看见几个弟弟，就那样从他们面前跑过去了，金况和金准等人见金凌似乎只是路过，并没听到什么，均松了口气。
金凌跟着仙子跑出了老远，这才停下，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衣衫，心想：“少一副自以为很懂的样子，咸吃萝卜淡操心，以为我很稀罕做鹞子么？”
旁人总以为他没心没肺没脑子，连舅舅也那么认为，其实他只是不想计较那些，从小到大，类似的话他听到太多了，如果一个个地计较过去，那只会没完没了，他可以因为别人说他没有娘教，打架只会叫狗而发怒，但一旦碰到什么“宗主”，什么“嫡子”，他只能保持缄默，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，虽然大家都不看好他，随着金光瑶无子日久，外界待他的态度有些许微妙的变化，主动和他搭话的人明显多了许多，门生见了面都喊一声少主，金光瑶没说可以，也没说不可以，好像是已经默认了自己不会再有孩子，也可能是不想再引起家族风波，那些人就叫得更欢了。
金凌并不会因为这种变化而感到高兴，他只觉得虚伪，他用更暴躁的脾气去对抗，对那些不喜欢的人爱搭不理。
然后金光瑶死了，他的小叔尸骨未寒，好多人便立即换了一副嘴脸，当上宗主以后，那些人对他又是不同的态度，虽然金凌还不到二十岁，却已经经历了常人一生难以经历的起起伏伏，金凌不知道，他感受到的那些恶意，算不算是金光瑶以前和他说的“世态炎凉”，只是他慢慢觉得，用对抗的方式去面对那些随时关注着他是不是要“鹞子翻身”的眼光，是行不通的，把自己孤立开，做什么都不成。
金凌对江宁道：“他们并非不肯教你，只是不敢教，因为你迟早是要回到舅舅身边，学你原本应该学的东西。”
金凌和江宁表兄弟二人在后的窃窃私语，被蓝涣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，他心中默默权衡，究竟要不要使用强硬手段留下陆依风，放虎归山，再要抓他，便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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