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8年2月12日，中共中央、国务院发出《关于除四害讲卫生的指示》。提出要在10年或更短一些的时间内，完成消灭苍蝇、蚊子、老鼠、麻雀的任务。
这一年，以除“四害”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在全国开展，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剿灭麻雀的高潮。几乎所有的城市都采取了全民动员、大兵团作战围歼麻雀的办法。
青岛市的指示是，从5月20日起，大战三天。男女老少，一齐上阵，连明赶夜，用“轰、打、毒、掏”的综合战术，给麻雀以歼灭性的打击。
在此三天内，每晨六时前，参战人员必须进入阵地，大街小巷、院里院外、楼顶、墙头、树上，鞭炮齐鸣，竹竿彩旗一齐挥动，处处吆喝，强迫麻雀飞翔。政府和民众还组织火枪队分布市郊防线，阻击围歼，并在一定显明的空场施放毒饵。中午傍晚进行掏窝搜索，不给麻雀以喘息的机会，使之累死、饿死、毒死、打死，以获全胜。
当时流传的一句顺口溜是 “老鼠奸，麻雀坏，苍蝇蚊子像右派。吸人血，招病害，偷人粮食搞破坏。”
运动在全国范围内都搞得轰轰烈烈，船厂自然也不例外，积极响应政府号召，动员全厂职工参于除四害。为了提高大家的积极性，还在各个科室间展开评比，每人每天拿着自己的战果到负责人处登记数量，麻雀尸体、老鼠尾巴……每周汇总一次，根据数量多寡从上到下依次排名。
宣传普及卫生常识自然是好事，但是凡事都要适可而止。自从开始除四害，船厂人心浮躁就没停止过。所有人都在挖空心思琢磨怎么逮麻雀抓老鼠，如何完成政治任务，哪儿还有精力认真工作。
正应该大力发展经济的时候，放着正经事不做，却把一项细枝末节的工作干得热火朝天，这种场景在德花看来是十分不可思议的，就像卡夫卡笔下扭曲变形的世界一样，透着满满的荒谬和怪诞。
五月斯螽动股，海风温暖和煦，春色缱绻撩人，本应该是慵懒闲适的季节，一边养孩子一边工作的德花却感觉水深火热，有点难捱。
早知道，他们厂长办公室一共才八个人，一半知识女性，一半文弱书生，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那种类型的。这样的人员配置在体力劳动中根本不占半点优势。他们几个人夜以继日扑腾一个星期，收获还不如人家涂装车间一天的多。
所以毫无悬念，第一周评比就垫了底，在职工大会上挨了一顿严厉的批评，被训得狗血淋头。
对于这样的结果，德花也只能两手一摊表示无可奈何。
如果有得选，她宁愿上山打老虎。
逮麻雀虽然有点于心不忍，但是勉勉强强也能完成任务。
捕蚊子、苍蝇……她有密集恐惧症。
抓阴沟里的老鼠，完了还要把尾巴割下来，这也太惊悚了，让人接受不能。
对于这种超出自己承受极限的事情，德花果断认怂。挨批就挨批吧，反正她脸皮厚，也不怕丢人。
他们办公室一群废柴，大家报团取暖，谁也别嫌弃谁。
她这边做好心理建设，淡定以对，却把一旁的小昌义急得团团转，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。
来到青岛这一个多月，小昌义觉得自己比掉进米缸的小老鼠还要快活。有新衣服穿，有白面馒头吃，有小人书看。顿顿都能吃得饱饱的，天天睡在软绵绵暖乎乎的被窝里，再也不用挨饿受冻。每天只要认真完成姑姑布置的功课，就能得到表扬和奖赏。
不像以前在乡下，哪怕他每天都去山坡上割草、拾柴火，从不偷奸耍滑，比哥哥姐姐都勤快能干，也依旧不得爷奶和爹的喜欢。
他时常觉得很委屈，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。
家里只有娘疼爱他，可是她每天都不得闲，家里地里都有干不完的活计，十分劳累，所以她不爱说话，也很少笑。
姑姑不一样，姑姑会耐心地跟他说话，会关心他，会夸他是个好孩子，会经常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。
在德花不吝啬耐心和温暖的抚慰之下，小昌义用孩子独有的强大适应能力，很快适应了船厂的生活。
这段时间他觉得十分美好，美好得有些不真实，令人惶恐。患得患失又不是成年人的专利，小孩子也会害怕失去。他极力想要留住现在的幸福，想要得到姑姑的认可和喜欢，于是每天都在努力表现。
除了认真学习普通话、习字等德花教导的功课，小昌义还自觉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，打开水、扫地等等都被他包揽了。
德花也不阻拦他，有时候付出比索取更让人觉得踏实，付出得越多对这个家的归属感就越强。再说了，男孩子勤快些总是好的，总比好吃懒做强多了。
自从知道德花因为抓不到老鼠被领导批评后，小昌义就真心为她感到着急。整天跟着家属区孩子军团一起东奔西跑，非常努力地逮麻雀抓老鼠，想要帮姑姑作弊。
孩子的世界本来就简单而纯粹，哪怕是巴结讨好也暗藏着真诚和可爱。当小昌义把几只好不容易抓到的麻雀和老鼠交给德花，让她拿去交差的时候，德花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孩子，稍微丰润了一些的小脸上大眼睛兴奋得扑闪扑闪的，被感动得心里一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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