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文煦一直在宣室殿中待到子时，方才吩咐宫人收拾了桌案，往未央宫去了。
他到未央宫时，苏岑已经睡下了。
苏岑近来睡得都不安稳，半夜时常会醒几次，冷汗能生生打湿一套中衣。
宇文煦轻手轻脚地解开了绑着他的绳子，然后解开他的衣衫，给他身上被勒出的一道道淤痕都涂上药膏。
这些事情，他一天不断的做了四个月。
被绑的时间太久了，苏岑整个人都觉得很麻，宇文煦虽不能全然感同身受，却也知道那滋味绝不好受，因此便会极尽所能地给苏岑按摩，让他的血液正常循环。
直到他摸出苏岑的手脚恢复了正常的体温，不再是冷硬的感觉，才肯给他换好寝衣，盖好被子，再轻轻搂着他睡觉。
苏岑今夜情况还算稳定，醒来后竟也难得的没抽搐，只是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汗珠。
他稍微动了动，宇文煦就醒了。
宇文煦赶忙拿起帕子给他擦去了额上冷汗，又轻声问道：“怎么了？可是又难受了？做噩梦了吗？”
苏岑睁开眼睛，眼神空洞洞地盯着床幔稳了稳神，宇文煦下床给他倒了一杯微温的清茶：“你先喝口水吧。”
宇文煦上了榻，然后又扶着苏岑坐起，让他靠在自己怀里，把茶盏塞进了他手里。
苏岑捧着，慢慢地喝了一小口，润了润喉。
临睡前被灌了一碗药，喝口茶好歹去了口中苦味，舒服不少。
苏岑沉默半晌，对宇文煦道：“你该多去看看少君。”
宇文煦刚想拒绝，就听苏岑继续道：“他待你是真心。你就算不喜欢他，也不该负他、利用他。我从来不喜欢你，以后也不会。你还不如，早些回头，说不定还可以与少君从头来过。”
“那个人心思歹毒，把你害成这样，”宇文煦扣住苏岑的肩膀，把下巴埋进他颈窝里，忍了忍才没发火，“你要我怎么和这样一个心如蛇蝎的人从头来过？”
宇文煦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：“我不求你能喜欢我，但是在我靠近你的时候，你可以不要把我推开吗？”
转而，他又怒道：“我一想到他曾经对你做了这种事，把你害成现在这幅样子，我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！你要我如何与他从头来过？我和他之间从没有过情爱，又谈何从头来过？”
苏岑哭笑不得。
他知道，宇文煦不过是不敢坦然面对自己对他的那些折辱，偏要扯着苏璟出来挡刀，给自己洗脑，也给他洗脑，把一切罪责全部推到苏璟身上罢了。
倒真是让人啼笑皆非。
苏岑没有再理他，自己安静地蜷到了床角。
.
之后的几个月里，苏岑便没再跟宇文煦提过苏璟，宇文煦也照旧是日日陪着他，不踏入广阳殿和长乐宫半步。
苏岑被强制戒断罂粟已经有半年多，如今总算是初见成效。
从一开始每日都要抽搐三四次，头痛欲裂，生不如死，到现在，精神好一些的时候，他最多能间隔三天都不再发作。
而今日晨起，距苏岑上一次发作已经过去了整整四日。
间隔期越来越长了。
宇文煦就像被困在黑暗中的人终于见到一丝亮光一般惊喜，他拉着苏岑的手对他笑道：“表兄，你已经四日没有再发作了！你一定会好起来的！”
这到底是个好兆头。
苏岑想着，看来自己注定是要被宇文煦锁在这只金笼子里一辈子了。
若能戒掉罂粟瘾，倒也算是勉强拾起了一分体面。
已经是这暗无天日的生活里，为数不多的一寸阳光了。
但苏岑还是没有搭理宇文煦，就那么缩在床上不吭不动。
已经到了六月中旬，天气暑热难当，可苏岑的身子因为虚耗过度，竟从没觉得热，因此寝殿里也就没有置办冰鉴等纳凉的物件儿，反倒是宇文煦常常被热得大汗淋漓。
可苏岑病弱成这个样子，瘦的只剩一把骨头，他为了迁就苏岑，也就都忍着。
宇文煦缓步走到窗子前，借着一股吹进的凉风稍稍落了落汗。
伺候他的大太监突然来报道：“陛下，方才长乐宫传来消息，说是少君要生了。”
“他这胎也足月了，是该生了。”宇文煦思虑片刻后冷笑一声道，“那就摆驾长乐宫吧，朕亲自去等着。”
出了未央宫，方才还烈日当空的天，却倏然黯淡下来，阴云瞬间挤满了王宫的上空，凉风四起，看样子待会儿是要下一场大雨了。
宇文煦的轿辇刚一到了长乐宫，就迎来了一声势如裂天的雷响。
倾盆大雨应声瓢泼而下，身后宫人赶忙撑开伞，罩着宇文煦送他进了长乐宫。
宇文煦坐在长乐宫的偏殿外，外头是大雨落地的声音，里头是苏璟声嘶力竭的惨叫。
苏太后见他来了，也没搭理他。
自苏岑丧女，这对儿母子就没再说过话。
宇文煦觉得苏太后冷漠，一心只有权势。
苏太后觉得宇文煦耽于情爱，成不了大气候。
互相看不上眼。
时间慢慢流逝，宇文煦也从晨起坐到了入夜。
他不着急，苏太后却急了，揪住一个太医问道：“为何少君还未能诞下皇嗣？”
那太医道：“这……太后娘娘莫急，少君乃是足月分娩，且又是头胎，时间自然会久一些，少君目前情况很稳定，请您安心。”
苏太后听完这话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，她扫了一眼宇文煦道：“皇帝不会不知道，哀家一早说过，这个孩子一出生，就要留在长乐宫由哀家教养吧？今日皇帝怎么还来凑这个热闹？”
宇文煦好整以暇地起身，从容不迫地对苏太后道：“您盼着的皇孙自然没人会跟您争，朕来此，也是为了朕和少君的私事，朕与母后互不干扰，保证不会坏了母后的事。”
苏太后轻嗤一声，偏过头去不再理他。
就在这个档口，他们总算是听到了殿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。
在里面伺候的太医抱着孩子出来，面露喜色地道：“恭喜陛下，恭喜太后娘娘，少君生下了一位健壮的小皇子，父子均安！”
“快给哀家抱一抱，”苏太后笑得合不拢嘴，从太医手中接过了小皇孙，惊喜道，“这孩子真是个分量足的，个头这么大，可真是难为少君了。”
宇文煦未看那孩子一眼，只是吩咐身旁的太监道：“传朕旨意，皇长子赐名为宇文霁，交由皇太后抚养。即日起升璟少君为贵君位，待贵君出月后，禁足于广阳殿。每日赐罂粟酒一碗，待连续喝足七七四十九日后，而后九九八十一日不得再赐。如此反复，直至薨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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