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是一大清早就出宫的，到西山脚下的时候，已经是中午。
彼时日头正盛，宇文煦便让苏岑先在车上歇息。
其实苏岑身子孱弱，又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孕，即便到了西山也不可能真的攀爬至顶峰将遍山霞色尽揽眼底，不过只是在山脚下稍稍散散步。
今天早上走得急，苏岑只喝了些粥，到这会儿竟然都饿得有些头昏了，迫切想吃苏璟做的饭菜。
苏岑犹豫片刻，竟然觉得实在难以忍受，干脆直接掏出了苏璟给他带着的点心。
宇文煦在一旁看着，笑道：“璟少君待你倒真是上心，这跟着朕出宫，他还得给你开小灶带份点心，难道还怕朕会少了你一口饭吃吗？”
苏岑沉冷地道：“只有他有这份手艺，一顿不吃我也念着，别的我都吃不下去。”
“是吗？”宇文煦有些好奇，“他这是什么神仙手艺？让朕也尝一尝。”
宇文煦刚打算伸手去拿，就和苏岑的手碰在了一起。
而那食盒里只放了三块糕饼，苏岑刚才已经吃了两块儿，这是最后一块儿了。
“……”宇文煦有些自讨没趣儿地收回了手，佯装生气地嗔怪道，“这璟少君怎么回事？分明是朕与你同游，他这手艺这么好，却要计算分量精准到这般地步，只带了给你一个人的份儿，难道他这好手艺，就不想用来讨好讨好朕吗？”
苏岑方才被他碰了手，暂时也没了兴致去吃最后一块儿，只是沉默一瞬后道：“你是如何待璟少君的？他为何要讨好你？”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宇文煦登时便恼了，“朕是天子，天下无人不想讨好朕。”
苏岑偏过头去轻嗤道：“天下人讨好天子，无非皆为心中所求。可璟少君不求荣宠富贵，他只要一份儿真心，你又许不了他，他何必做无用功。”
宇文煦看他那股子倔劲儿又上来了，本来想继续发作，可想起那天早上苏太后跟他说的话，又强压着火气忍下，语气柔了几分道：“谁叫朕的真心都给了君后呢？若要这样说，可是君后对不住璟少君了。”
“你对他从来没有真心，只有利用，就像你对我，只有折辱一般。”苏岑语气又冷了几分，“你何必这样欺骗自己，又平白折磨别人。”
宇文煦被他这几句话气到了，想着两个人硬凑在一起，指不定他又压不住自己的火，这几天也就白白对苏岑这么温和了。
歇过了午后，苏岑便自己走下车去散步了，宇文煦没跟着他，正合他的心意。
苏岑绕了小半座山，寻了块敞亮平坦的地方，自己撑着后腰慢慢蹲下|身去，用一截树枝子在地上刨挖了起来。
所幸要埋的东西也并不算很多，只浅浅挖个小坑就成。
苏岑把那金环银戒还有那寝衣都铺放在坑底，填埋好了之后，眼底已经满是泪花。
他觉得后腰酸的厉害，但还是强撑着端端正正地跪好了。
苏岑看着这片被翻动过的新鲜泥土，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喃喃自语道：“阿熙……如若来日|你我地下相见，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。我如今被宇文煦以家人性命相挟，早已由不得自己。我曾经无数次想随你去了，可奈何不能为了自己，就牵连到全家全族。如今我既没有机会能去皇陵，也实在没有颜面这个样子就去见你。就算是在这里草草建起一座衣冠冢，也只能是自己知道，连一块像样的碑都不敢竖立。但是……我、我想，你会理解我的。”
苏岑抹了抹眼泪，又继续道：“我知道，你一直都想做一个勤政爱民的英明贤君，你想朝中无贪腐昏官，乡野无流民饿殍，你想让大燕所有百姓都过上好日子。宇文煦登基后虽手段阴狠毒辣，但万幸并未挥霍祖宗基业。如今大燕一切都还很好，你若泉下有知，也可稍稍放宽心了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……”苏岑说到此处声音哽咽，仰头拭泪，垂头又是泣不成声，“早在你被他们害死那晚，我也就死了。如今我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尔尔。若能早日与你相见，我……”
说到这一句，苏岑却倏然昏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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宇文煦留在车中半天，见苏岑并未吃最后一块糕饼，难免心生好奇，忍不住悄悄掰下一小块来放入口中品尝了一番。
他原以为这东西得是什么天上有地上无的人间美味，可入口一品，不仅口感与宫中最普通的点心无甚不同，竟然还带着些清香微苦的味道。
这分明是藕粉桂花糕，合该是甜糯香软才对，可苏璟做的这块儿虽说口感并无异样，但味道却绝对是有问题的。
但是为什么苏岑还是那么喜欢吃呢？
总不会是因为他心思郁结以致于连味觉都不太正常了？
可如果是味觉失灵，他就应该吃什么都是一个样子才对，可为什么独独偏爱苏璟做的吃食，却对御膳房与宫中那么多名厨做出来的不屑一顾？
莫非是他孕中口味与平时不同？
这么一想，似乎也略略说得过去。
宇文煦不再去思量这件事儿，倒是倏然发觉苏岑已经走出去很久，忍不住要出去找找他了。
宇文煦不偏不巧地走了与苏岑相反的方向，因此绕着小山转了大半圈，才见到了昏倒在一条小道旁的苏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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