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羽端坐在东宫正殿内。
一身玄黑的袍服上绣着四爪蛟龙, 彰显着她太子的身份。
然而凌羽清楚, 或许就在下一刻, 太子之位就将与她无关，甚至连性命也会丢掉。
自三日之前, 整座东宫被只有皇帝执掌在手的禁卫虎符方能调动的禁卫军包围，将她囚困其中之时凌羽便心中了然，有所觉悟了。
她知道, 她竭力隐藏了十数年的身份, 终究还是暴露了。
凌羽生而为女子，却隐瞒身份，冒为皇子, 甚至不低调行事的参与皇子间的争斗，乃至占下太子之位, 如此，是为悖乱纲常、不可饶恕的欺君大罪。
她向来不会高看帝王情亲, 也从来不会对明晃晃蔑视女子的皇帝有过什么父女之情与期盼。
从三岁时于病体沉疴积重难返的母妃口中, 得知自身性别的那日起，凌羽就明白，此事暴露之时, 就当是她性命不保之日。
如今，果然来了。
只是凌羽如何也想不明白, 她究竟是在何地何处, 暴露了自己最深秘密的。
她敢断言, 以她从小养成的行事之谨慎, 绝对不会无端露出破绽。
只不过事已至此，如今再想这些也是无用。
不管暴露在何处，今后也都用不上这些了。
正在这时，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，似是有人带着一群手下，向这边走来。
随后，是殿外东宫宫侍带着颤抖与害怕的声音：“太、太子殿下，南侍郎前来求、求见于……”
通传的宫侍说到一半，就被一道略显得意的年轻男子声音打断。
“什么太子殿下！不过区区女子罢了，何德何能忝居太子之位！”
侍郎南钦！
凌羽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。
被曾经半点看不上的人如此轻蔑的嘲讽，凌羽心中的耻辱愤怒之意如烈火灼烧。
不过凌羽很快深吸口气，端坐之姿未有任何改变，曾居太子高位的气度也丝毫不损，坐于殿中，一如面见臣下的高贵太子。
她可以失去太子之位，尽管为了夺得它，她付出了自年幼起的无数心力。
她也可以失去性命，尽管她从明悟自身身份的时候，就下定决心，必定要好好活着。
但唯独尊严与傲骨，凌羽绝不会丢掉。
砰的一声闷响，殿门被人粗暴的重重推开。
南钦跨步殿中，半点尊敬也无的就要随意打量东宫正殿。
然而他得意的神情在视线正正撞上端坐于中央正坐的凌羽是，在脸上僵了僵。
不过很快，他就恢复了过来。
“凌羽殿下，没想到您还有闲心坐在正殿中，莫非是在趁着最后的时间怀念享受一下这东宫正座？”
南钦虽然敬称凌羽为殿下，可无论是话语中毫不掩饰讽刺的内容，还是轻蔑嘲讽溢于言表的语气，都没有半点尊敬可言，反而极尽贬低。
可早已有所准备的凌羽不过淡淡的如看跳梁小丑般瞥了南钦一眼，便道：“南侍郎不必废话，父皇旨意何在？”
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东宫见她，来的又是帝王宠臣的侍郎南钦，且还未被禁卫军阻拦，派遣他来的人除了皇帝外，再无其他可能。
以她这个父皇对女子的不屑，与被欺瞒了十多年的愤怒，想必也不会慈爱之心发作的让人来给她嘘寒问暖。
只有颁下圣旨一件事了。
而圣旨的内容……凌羽自嘲一笑，不做任何期盼。
将一切都想明白，并做好了觉悟的凌羽气度淡然，不堕半点风姿，即便不认同凌羽女子身份的人，也不得不为之心折，暗道可惜。
唯独南钦脸色难看。
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。
为什么不愤怒？为什么不绝望？为什么痛苦？
他想要的是以胜利者之姿俯视痛哭捶地跪地求饶，或歇斯底里状若疯魔的凌羽，而不是来仰视一个即便身处绝境亦不失气度风华的前太子！
下马威是没用了，高高在上的胜利者之姿也维持不住了，南钦恨恨的磨牙，干脆开门见山的直接拿出明黄的锦织圣旨。
“跪下！”
面对圣旨，凌羽自然是要跪下以示对帝王的尊敬。
可南钦小人得志的态度实在可恨，让凌羽半点也不愿照做，且又事已至此，她的欺君之罪无论如何是逃不过赐死的下场。
命不过一条，再多上一个不敬圣旨的死罪又有何妨。
凌羽从椅子上起身，定定的站着，膝盖半点也没弯。
“不传便滚。”她毫不客气的如此道。
“你！”南钦脖颈青筋暴起。
他最厌恶的，就是凌羽一次又一次对他看不上的无视，仿佛他不过是一个低头看一眼都不屑于的卑贱之徒。
“来人！”
南钦现在不想浪费时间了。
既然看不到凌羽的落魄姿态，那就早点让这个碍眼的女人去死好了。
随着南钦的一声令下，立刻就有两个人从他带来的身后那群人中走出。
那是两个宫侍，手上都捧着两个托盘，其上一边放着的是一个小小的青铜酒杯，另一边，则放着一匹白绫。
“既然凌羽殿下如此迫不及待，那好，圣旨本官也不宣读了。”
南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：“毒酒一杯，三尺白绫，凌羽殿下，选一个吧？”
凌羽手掌蓦然一紧。
尽管心中早有觉悟，也半点没有期待过皇帝的留情，可真当面对流着相同血脉的父亲所赐下的毒酒与白绫时，凌羽还是无法抑制的心头一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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