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樟坐在马车里, 窗帘掀起了一半, 四周花灯如昼，鼓瑟喧嚣，可他却想到了很多年前父皇去世的那日。
父皇临去前病得已经起不来身了, 怕给他过了病, 并不召见他, 只让他日日在大殿外磕头请安。那是他还小, 却已经知晓又一个亲近的人要离开自己了，心中无比恐慌，日日都不敢睡觉，生怕一觉起来，父皇就没了。
他还记得, 那日是端午，久病的父皇突然坐起身来，他高兴极了, 兴冲冲的跑过去看他。
谢樟慢慢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。
父皇当时整个人枯瘦，见他进来，虽然呵斥他不该来，可他知道他是高兴的。他一直在父皇床前待到快午时, 父皇突然让人从膳房拿来竹叶和泡好的江米, 亲手包了两个粽子，一个是他爱吃的蜜枣馅的, 一个是母妃爱吃的芙蓉馅。父皇看着他将那个蜜枣馅的粽子吃完, 脸上全是不舍, 却笑着问他：“以后会不会怕？”
他说：“不怕！父皇在，儿臣就不怕！”
父皇叹了口气，摸了摸他的头，有些无力道：“朕对不起阿秋，未能护住他，也对不起阿郎，不能看着你长成，还给你这样一幅担子……”
阿秋是长兄的乳名，阿郎是他。
他一直都记得，父皇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：“阿郎，你要记住，父皇一直都在，所以你莫怕……”
谢樟慢慢闭上眼睛，眼角有泪留下。父母亲情、兄弟之情，他都有过，只是上天吝啬，很快将又将一切拿走，因此每每看到宜平想家时，他便能感同身受，却又嫉妒无比。毕竟她再如何，还有个家可以想，可是他呢？
目光落在楼上雅间的窗户上，他看到了郭承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宜平的发顶，他突然弯了弯唇，他幼时，大皇兄也这般温和的带着他。
人从窗前离开，谢樟飞快的低下头，抬手用指尖将眼角的泪痕拭去，端坐于马车之内。
宜平刚坐进车内，便觉得谢樟有些不对，车内昏暗，她看不清谢樟的神色，只能摩挲着他的手，担心道：“皇上……”
“嗯？”谢樟故作平静的应了声，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，看着帘子外的郭承晋，道：“此次进京为何，你心中比谁都清楚，用些心，待你殿试那一日，自然会让你与平儿再见。”
郭晋安神色一喜，连忙道谢。谢樟却不理会他，直接问道：“此次可有多少把握？”
郭晋安微微沉吟片刻，道：“二甲前十应是可以的。”
谢樟听到这般自信的话语，不由勾唇：“怎么？觉得没能力争争一甲？”
郭晋安笑的有些无可奈何：“读书也是要天分的，今年江南解元万焘文采出众，实在是难以匹及。”
谢樟有些感兴趣的挑了挑眉头，却没说什么，转头对宜平道：“与兄长告辞。”
宜平目光幽幽的看着郭晋安，不舍道：“哥哥也早些回去，千万照顾好身子呀……”
马车缓缓启动，宜平知道出了院子看不到了郭承晋，方才失落的垂下帘子，坐回到谢樟身边。
谢樟见她这般，伸手将她抱进怀里，轻轻道：“莫要担心，朕已让刘洪在这德厚楼定了一个小跨院，你哥哥春闱前，住这里就好。”
宜平猛地抬头看他，半响后才轻轻咬着唇道：“妾身替哥哥谢谢皇上，只是……只是，皇上能不能让刘公公在这京中打听下宅子……”
“宅子？”谢樟有些奇怪：“你要……买宅子？”
宜平点头：“哥哥刚刚对我说了，若是此次能中二甲，便想留在京中……爹娘年岁都不小了，哥哥想再过几年，便接爹娘到京都来。”
谢樟皱眉：“郭大人乃是有品阶的朝廷命官，岂有你们兄妹想如何便如何！”
“不是的。”宜平连忙道：“这是爹爹的意思，哥哥入京前，爹爹对他说，若是他能入仕，最多三四年，便想告老辞官了。”
“辞官？！”谢樟是真的惊讶了，郭翔勋今年不过刚刚不惑，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，平儿在宫中又得他宠爱，便是他不特意交代，官升一级也是正常，可居然要在长子入仕之后便辞官？
“为何？”谢樟直接问道，看着宜平道：“朕要听实话！”
宜平想到哥哥对她说的话，咬了咬唇，摇头道：“哪有什么谎话，娘身子不太好，江北湿寒，况且哥哥春闱过后，家中便要为他娶妻了，爹爹也想享享清福罢了……”
谢樟垂眸看着宜平，她许是不知晓她与郭承晋一样，说谎时眼睛便微微向左下方看，脸上虽是笑着，但嘴巴却微微紧张。
谢樟长长舒出一口气，突然抵着她的额头道：“不要和朕说谎，朕日日与那些老成精的人们打交道，你这道行，朕一眼便知！”
宜平脸色为难的看着他，半响后才悠悠道：“妾身不想骗皇上，却也不想说……”
谢樟微楞，看着她垂下的小脑袋，许久后挑起她的下巴，看着她昏暗中依然闪亮的眼睛，轻轻落下一吻在上面，喃喃道：“不说就不说吧，朕不逼你。”
回到宫中时，已经快子时，两人洗漱一番便上床歇息。
谢樟搂着宜平，在她耳边亲了亲，“今夜要不要？”
宜平看他双眼闪动着兴奋的光芒，便知他想了。可是刚刚见完哥哥，还沉浸在家中诸事之中，实在是有些不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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