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说贾元春来请安, 皇后上扬着的嘴角缓缓拉平, 抚了抚刚戴上去的月季花儿，她一扬手, 叫宫人撤下镜子，起身到外殿主位坐了, 淡淡开口：“传进来吧。”
初夏福身答应一声出去了，片刻后引着贾元春进来。
元春穿着蜜合色折枝花卉的衣裙, 扶着抱琴的手，袅袅婷婷走进来。当了才人她腰杆比从前挺得更直, 磕头请安的时候动作流畅美观，直上直下, 起身后便直直立着, 想一棵亭亭玉立的荷叶，只微微垂了头。不愧是做过多年大宫女的，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，在宫嫔中绝对是佼佼者。
黛玉也忙福了福身子，问过好。
皇后淡淡一点头, 道：“坐罢。”
地上两溜椅子，三公主在左手第一坐着, 黛玉挨着三公主坐。三公主一手还拉着黛玉的手，没有放开的意思。她若是坐左边, 便只能在黛玉之下了。
贾元春自恃如今也是妃嫔了, 虽然位分有些低, 到底是皇家之人, 非一般臣女可比，自是不能在黛玉之下的。
那便只能坐右边第一了。
这满屋子里人虽多，然除皇后、三公主外，旁人在身份上没有越过她去的，倒也不算逾礼。
想着，便在右首坐了。
先是说些俏皮话，活跃严肃的氛围，然后便表示自己这些日子忙中偷闲，给皇后娘娘做了个软底的睡鞋，另给三公主做了个荷包。历来像这种贴身的东西，各宫主子往往都不要造办处送来的，都是身边的宫女自己做。
从前在皇后身边当差的时候，元春也常做这些东西，对尺寸的掌握恰到好处。
如今当了才人，她还肯做这些东西，也是向皇后表忠心的意思：我是您宫里出去的，就是当了妃嫔，也甘愿把您当主子伺候。
还别说，这一双睡鞋做的可说是精细绝伦。鞋身以丹羽织就，金银线绣出繁复云纹，顶端缀以绣球，绣球中心悬一龙眼大的金珠，鞋跟处还镶嵌着美玉。
别的且不说，这么大的金珠便十分罕见了，起码以贾元春的身份来说，用度里应该没有才是。
贾元春笑道：“这两颗珠子是前几日圣上赏的，妾身哪里配使这样的珠子？若只是自己用，未免折了寿数呢，也只皇后娘娘配得上罢了。”
“这是什么话？”听她这样说，皇后的眼睑往下压了压，眸中带出一丝冷凝，“你这意思，倒是万岁爷不知轻重了？”
贾元春忙跪下的道：“妾身不是这个意思，我，我哪里敢说万岁爷的不是……”
皇后淡淡看了她一眼，摆摆手叫她起身，一面呷了一口茶，有些漫不经心的道：“你配使什么不配使什么，万岁爷难道心里没数么，赏了你，你使便是，谁还能说什么？”
“这样的东西。”眼睛瞥了一眼睡鞋和同样极尽奢华的荷包，皇后微微缩了缩眸子，“你不知道本宫正大肆裁撤用度、缩减开支，整治这宫里的奢靡浮华之风么？似这般虚耗人力、作践绫罗、华而不实的东西，能省便省了罢。不然人还当本宫表面上大肆宣扬节俭赚好名声，背地里自己奢侈享受呢。”
“娘娘赎罪，妾身有罪！”贾元春忙请罪，“妾身不知轻重，以后再不做这样的东西了。”此刻她万分后悔，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了，娘娘一向尚节俭，自己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呢么。
亏自己还跟在娘娘身边多年，竟是连一般的小宫女都不如了……
这些日子真是，不过是几日前万岁爷赏了些东西下来，自己便大意到如此境地，难道真像抱琴说的，有些得意过头了？
“这如何处理？”皇后扬头，冲着那睡鞋、荷包点了点下巴。
元春忙道：“这虚耗人力的劳什子，妾身这就烧了去！”
“何必烧了呢？”皇后淡淡一瞥，面上露出云淡风轻的表情，眸光从元春身上滑过，想没看见她似的，稳稳落在那一篮子新鲜花卉上，“这绣鞋、荷包皆为金银线所住，且缀着许多珍珠、宝石，一把火烧了未免可惜。卖了换成银钱，接济接济穷人也是好的。万岁爷才叫人统计了京城无家可归的流民，有数百人呢，正愁缺少银钱安置。”
贾元春听得满面通红，忙表示回去便拆了，将珍珠、宝石等捐献朝廷，救治穷人。
皇后处理了大半天宫务，这会子看见女儿就想跟女儿好生亲近亲近，没心情也没那个精力应酬后宫，又说了几句话便把贾元春打发走了。
她这里抱着三公主问她早饭吃的什么，中间吃了什么零嘴儿不曾，如今快到晌午，饿不饿等。三公主说了自己吃的几样早饭，又道：“没吃别的，就吃了林姐姐带来，英莲做的月饼，母后您可吃了？很好吃的。”
说着便骨碌碌转着眼珠子看，眼神落在一个大食盒上，正是黛玉进宫时带来的。
皇后笑道：“我也吃了，这种月饼做法倒新鲜。”说着看向英莲，“你这丫头，亏你是怎么想出这种做法的？”
“母后，她是从食谱上学的！”三公主挺直腰板，眸子闪啊闪的放着光，将黛玉之前的那一套说辞绘声绘色的跟皇后说了一遍。
皇后听罢，“噢”了一声，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。
一面暗中倒为英莲可惜，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孩儿，才情、风骨，即使比不上黛玉，却也远超寻常官宦人家的闺秀。可惜命不好，生在穷苦人家，只能给人做个丫头，将来若是随便陪个小子，倒未免辱没了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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