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楼的书房在最深处，木质的地板有种岌岌可危的下陷感，走动在上面很容易发出垂垂老矣的悲音。但隋和知道怎么不发出声音，他的幼年在这座老宅里度过，身体可以自如地回忆起每一块木板的承重点，好似它们才是他最温顺的仆人。
“……看到这些，你不会觉得很可惜吗？”
在离书房半米外的走廊处，相隔着几扇木墙，隋和有些意外地听到了书房里传来的交谈声，是隋唐在和人说话。他知道隋唐最近回了本市，但不知道对方还会回家。
隋和不想和隋唐见面，下意识地转身离开。
留下他的是另一个人的回应。
“可惜什么？”
回答隋唐的那个人，不是隋和以为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，而是一道隋和十分熟悉的少年人的嗓音。尽管那嗓音与平常相比，有种刻骨无情的冷漠，与疏离有度的优雅，但隋和还是立刻认了出来。
隋和犹豫是否应该听下去，而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挪动的意思。
“辛羽是个天才。”两人似乎正在谈论他们共同喜爱的那位画家，可隋唐的口吻依然轻慢，他从来不太擅长好好说话，“他留下的这些作品，他的画，他的书，他的雕塑，还有他的死……年纪轻轻，便自杀身亡，事不关己的评论家们都说他是怀才不遇，如果他还活着……你不觉得可惜吗？”
隋和这才知道辛羽原来不止是个画家，他很快想到，那本全黑色的书或许也是辛羽的作品。
书房里的骆宸沉默了片刻，轻声开口：“可惜什么？”
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，但语气有如陈述，且极为轻柔，那种轻柔已然近似于一种温和的抚慰。
“……怀才不遇吗？”骆宸淡然地反问了这样一句，然后又很快否定了它，“毕淑敏曾经写过一篇散文，她在里面提到，她相信‘泛才华论’——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才华，只是还没有被发现而已。”
“在遥远的古代社会，是否也曾经诞生过像比尔盖茨那样的计算机天才？极可能是诞生过的，只是因为电脑还没有发明，信息时代还未到来，所以谁也不知道，有人曾有过那样的才能。”
“能够感到怀才不遇，本身就已经很幸运了。”
不知道与骆宸面对面的隋唐听见这些话的反应是什么，但遥遥听见少年轻缓地说出这些话，隋和的心底感到隐隐作痛。他并不是痛苦于对方说出口的具体内容，而是痛苦于对方此刻交谈的那份姿态。
对方像一个游刃有余的成年人那样，从容淡漠地和隋唐对谈，轻易吐露那些在学校或是日常生活里对方都不会与人说的话语。
“……自杀吗？”骆宸仍没有停止，他继续说了下去，隋唐没有出声打断他，“人终究是要死的。死在自己手里，是件值得可惜的事吗？”
过多的言辞最终令少年轻柔的声线愈发趋于无机质，教人听不出丝毫共情与怜悯，甚至听不出他是否真心这样想。
“可惜什么……”隋唐同样玩味地复述了一遍，他笑叹了一下，很快信口而来，“至今仍未有人知道他是谁？”
“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。”
“——你这么喜欢他的作品，难道就不想知道吗？”
隋唐半真半假的试探，直接令骆宸安静了半晌。之后少年扬起来的声线便已经截然不同，冷成了刺骨的冰刃那般伤人。
“我没兴趣探索别人的隐私。”
“哦，”隋唐完全不为所动，他接下了这句话，当即轻佻地反问道，“喜欢的人，也没兴趣吗？”
隋和没能听到骆宸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。老宅的木质楼梯是环形的，一楼的人可以看到二楼走廊，二楼的人也可以看到三楼阑干。隋和独自站在二楼的走廊太久，久到恰好被一楼经过的老管事察觉。后者眯着眼认人，提声便往楼上问了一句。
“是……小少爷回来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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